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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中午前儿蓝三叔请来了产婆,产婆进屋同张巧婶儿一起忙活,蓝三叔则
不停地往杏枝房里送盆送水,燕子的房门紧紧关着,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周昆呆
呆站在院子中央,觉得自己 十分多余,他心里乱得不行,只好出门走走。
北方的冬天实在不适合人们在街面上走,若非办事的人们不得不去,否则没
人愿意顶着刀子似的寒风四处乱转,周昆走在街上,越走越绝望,越发觉得自己
是个多余的人,或许自己的出生从根本上讲就是个错误。
「唉,要不死了算了......」
周昆抬起头,突然发现自己实在没有了结自己的勇气。
没办法,自己从小到大都在想着怎么活,从来没思量过「死」,无论是什么
时候死,还是怎么死,对于一个奋力求生的人来说,都是近在咫尺却不愿思量的
事,可现在......
周昆觉着自己或许早就该死,或许早该死在周家败落之前,或许在自己奶奶
去世,娘被当着自己面再次强占的时候,或许在当初被恶孩子们欺负的时候自己
就应该被人家打死,或许自己当初就应该豁出性命和陈安一众人同归于尽......
周昆觉着奇怪,偏偏在自己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说得过去的时候自己反倒想着
怎么死,而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反倒想着活着,唉,人到底该咋面对自己的生
活?
不过本就什么都没有和拥有过再失去相比,周昆接受不了后者,并再也经历
不了又一次失去了。
就算不需要任何理由地活下去,接下来该怎么办?燕子会把自己赶出来,杏
枝觉着自己是个负心人,同样不会再接纳自己,故时的土房子早就倒了,槐乃村
再无自己容身之处,周昆能选择的,只有流浪,远走他乡,或许应该去山东找自
己的外公——老烟 叶子,可一来山长水远,二来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外公,茫茫
人海,又将在哪里凑成一个飘摇的家喔?
周昆叹了口气,太多无奈了。
迎着寒风走了一路不知不觉就要到了村口,再往前走走就是陈光祖家,周昆
心里膈应正要回走,迎面看见几个大孩子正在围殴一个穿得 厚厚的,破衣烂衫的
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那孩子蜷缩在地上抱着头咧着嘴,突然睁开眼睛,对上
了周昆的眼神儿。
错个眼神儿的功夫周昆便认出了那孩子是谁,一看见他,周昆便想起了那个
狼群哭嚎的月夜,那群被自己亲手杀死的畜生——这孩子正是陈安家大小子,杏
枝门前那晚自己揍的,揍自己的,正是他。
看见陈家大小子此刻的情形,周昆对陈安死后的陈安家的变故猜出了大半,
周昆骨子里恨透了陈安陈光祖,但看见陈安家大小子此刻落魄的样子,周昆心里
不禁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同情和物伤其类的哀愁,眼见大小子被打得七荤八素,
周昆攥紧拳头又松开,最终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
周昆大喊一声分开人群,拉起地上的陈安家大小子撒腿就跑。
跑出不知道多远后周昆松开了陈安家大小子,四处望望后见没人追来,便放
心地喘了几口气,刚才的奔跑给两人都累坏了,周昆额头上甚至见了汗珠,叫风
一吹凉飕飕的,激得周昆打了几个冷颤。
周昆原地站了一会,身后传来陈安家大小子的哭声。
「娘!」
陈家大小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周昆想到让自己喂了狼的陈安,还有自己被
陈光祖强占的娘,心里一阵难受一阵别扭。
唉,如果不是自己把他爹喂了狼,他家也不至于这样,可如果杏枝不被他们
凌辱,自己又怎会把他们全喂了狼喔?他们不和自己结仇,自己又怎会到今天这
样喔?周昆本就是受害者,看见陈安家大小子,心里却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愧疚与
负罪感。
周昆盯着陈安家大小子坐在地上抹着眼泪,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劝也不是走
也不是,只好呆呆地站在原地,听着风声把哭声晕得越来越淡,越来越远......
5
陈安家大小子一边抹着鼻涕眼泪,一边把自己家的变故讲给了周昆。
那天陈安带着老黑子老白小李子等人去了杏枝家,直到晚上都没回陈府,陈
光祖一开始还以为陈安等人肏上瘾准备在杏枝家过一夜,便没在意,直到一连好
几天都没见陈安一行带着杏枝复命陈光祖才着了急,便派人满村找人,就连附近
的山上还有镇里都找遍了都没找到半个人影,陈光祖气急败坏,却因为要应付巴
结乡里和省里有势力的老爷们而不得不亲自钻营,便把陈安一行人的失踪抛在脑
后。
陈安家就这样一连过了几个月都没等到陈安的 归来,陈安好赌好嫖好大烟,
外头还养着人,便没给自己家的留下多少财产,反倒欠着外头不少钱,陈安媳妇
眼瞅着家里快揭不开锅,外头的烟债赌债主也纷纷来家里讨债,被逼得没了辙,
便想着去求陈光祖帮衬一把。
那时的陈安媳妇还怀着孕,挺着个大肚子去找陈光祖帮忙,陈安媳妇到了陈
府,不顾肚子不便,扑通一声跪在陈光祖面前。
陈光祖见陈安媳妇相貌俊俏,又挺着个大肚子,一对流着奶水的奶子藏在衣
服里,闷闷地散着奶香味,便起了淫心,慾屈了数天的陈光祖本来就火大,当下
命家丁七手八脚地把陈安媳妇按在地上,就在堂屋地上奸了陈安媳妇......
陈安家大小子带着弟弟妹妹在家等娘等了好几天,只等到躺在担架上下身留
着血的赤裸女人,娘的身上全是红印,呆滞的眼睛里不住地流出眼泪。
陈安媳妇到底没挺过来,在刚入冬的某天,陈安媳妇躺在炕上不住地哀嚎,
到当天黄昏不再叫,却永远没了声音,陈安家大小子呆呆看着一群人把自己娘从
那屋抬走,娘的下身流着血,恶臭地,滴滴答答地淌着,早就把炕席子都染透了
......
陈安家大小子从此成了孤儿,「所幸」陈光祖愿意让陈安家大小子当自己家
的佃户,还算给陈安家大小子留了条可以养活自己和弟弟妹妹的活路。
周昆心里五味杂陈,觉着自己害了很 多人,但如果不是陈光祖......
对,天杀的陈光祖!
周昆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不幸不是命,而是陈光祖一手造成的!无论
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娘,还是杏枝婶,乃至陈安媳妇,都是陈光祖霍霍的!妈的
陈家,失了势还这么不当人,自己以后非得报这个大仇!
陈安家大小子又和周昆说起陈光祖似乎花大价钱走通了乡里和省里的关节,
陈光祖的儿子陈耀泰不日就将官复原职,接着给陈家撑腰,估摸着以后的陈家还
会继续 鱼肉乡里欺男霸女,谁都拿他家没办法。
周昆猛然想起蓝三叔一家,心下猛地一惊,仿佛一颗被人从将要冻上的土地
里突然拔出的萝卜,沾着点从泥里带出的糊涂,却因破土而出而格外通透。
「不行,我得和蓝家说!蓝家是我的恩人,既然我的命不是天生的,那我必
须像保护杏枝婶一样保护蓝家!」
周昆坚定了信念,无论如何都要站在蓝家面前保护蓝家,不止为了燕子,更
为了蓝家的恩情。
「陈家大小子,别哭了!」周昆扶起陈安家大小子,伸手给他揩了揩眼泪:
「总有一天俺们得让陈光祖一家完蛋,他欠俺们的,早晚要还!」
陈安家大小子看着周昆远去的背影,心底里仿佛看见了光。
6
杏枝的从早上就开始腹痛,到下午才有分娩的迹象,张巧婶儿急得团团转,
产婆却稳当地坐在炕边上看着杏枝的状况。
「得,亏俺送剪子送水盆的,这回还送早了呗。」蓝三叔有口无心地说到。
「少说两句能把你慾死。」张巧婶儿悄声怒斥到:「行了,赶紧出去候着吧,
别搁这添乱,需要啥前儿俺叫你,」
蓝三叔正往出走,张巧婶儿突然猛地想起什么,一把拉住蓝三叔,背着杏枝
悄声说到:「俺今早上看闺 女神色不大对劲,估计是知道昆子的事了,你去劝劝
......小两口本来挺好,别拥护这事耽误了孩子间的大事......」
蓝三叔点了点头,摆摆手示意张巧婶儿不用担心,便转身出了屋,敲了敲燕
子的房门......
周昆快到傍晚才回来,北方的冬天天黑的早,此刻的太阳已经悄摸隐在天边,
天色朦朦地擦黑,杏枝那屋已经上了灯火,静静地没传出声音,周昆刚想去看看
杏枝,却被杏枝屋里猛地传出的嚎叫声吓了一跳。
「娘呀......!」
杏枝痛得大喊,张巧婶儿和产婆窸窸窣窣不知道正说着什么。
周昆回堂屋,正遇着端着热水盆的蓝三叔火急火燎地端着热水冲进杏枝那屋,
又匆匆地出来,端了些什么后又匆匆地进去,周昆更觉着自己碍事,想再出去走
走,却偶然瞥见了燕子屋黑蒙蒙的窗棂。
周昆挪了挪脚步,又停下,又挪了挪脚步......
周昆终于到了燕子的屋门前,他轻轻地敲着燕子屋的门,预料之中的没人应。
唉......
周昆叹了口气,把身子凑在燕子的窗前轻声说到:「燕子......燕子......我知
道你不乐意听我说话,可这回你得让俺说......」
周昆眼瞅着天快擦黑,燕子的屋里依旧没有声音。
「燕子,如果你还念着俺俩的情分,还愿意叫俺一声哥,还能给俺说句话的
机会,你把灯打开,什么也不必说。」
屋内沉默良久,便窸窸窣窣地一阵想动,火柴划过,欻的一声,窗棂里亮起
豆大的小亮点,倏忽间便被酒精灯的琉璃罩晕成柔柔的一大片。
周昆一抬眼,正看见燕子柔柔的侧影,叫灯火一映,轻巧而忧伤地铺上窗户
纸,周昆柔柔地唤了声妹子,只见影子抿着嘴唇,深深地低着头。
「说吧。」窗内的影子生怕自己心软,便尽力做出冰冷的情态。
「妹子......哥这几年......」周昆哽咽了一下,便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地全掏了
出来,从自己奶奶去世到自己娘被强占,从无家可归到被杏枝收留接纳,再到反
抗陈安一行的施暴......周昆带着哭腔,几乎把这些年经历过的所有苦难都说了出
来,说得日头入了山根,说得星星爬上天顶,说得自己的眼泪和鼻涕冻在脸上,
说得燕子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这么难,咋不早找俺们喔?」燕子尖着嗓子,带着委屈和难过急声质问
周昆到。
「俺......俺怕俺的命......会给你家招灾惹祸,你家对俺有恩,你,蓝大哥
......蓝三叔还有张巧婶儿......都是好人......我不想害你们......」周昆的声音越来
越慢,越来越小,又隔着窗子苦笑到:「再说了,俺家落魄了......俺当初又咋跟
爹娘提起咱俩的事喔?」
「你把俺们当啥人了?」燕子心下愤怒,更心疼的不行,她喊出来,却没听
到周昆的回答,她转头看见周昆的剪影一点点低着头,刷地从窗棂里闪出,燕子
心里终于着了急,飞快地冲出门。
只见周昆倒在地上紧闭着眼睛,嘴里喃喃自语,娘,燕子地不停叫唤。
周昆一天没吃饭,又在大冷天里胡思乱想提心吊胆地走了大半天,此刻又冻
又饿地昏了过去,燕子赶忙扑到周昆的身上,一口一个昆子哥地不住叫着。
「昆子哥,昆子哥!你醒醒啊!没了你我可咋活呀!......」燕子心疼地哭到。
「哎呀哎呀咋了这是,一个大的俺们都忙活不过来了,俩小的咋还出事了喔?」
产房里忙活着的蓝三叔听见燕子的哭声急忙赶了过来,看见燕子抱着躺在地上的
周昆一阵大哭,便伸手探了探周昆的鼻息,随即做出极其惊讶的神情。
「爹......咋......咋了......?」燕子被蓝三叔的阵仗吓住了,说出话来一个音
三个颤。
「哎呀,完了,昆子让你气死了。」蓝三叔慾着笑盯着女儿,只见燕子大大
地瞪着眼睛,绝望地呆坐在地上。
「妈呀!」
燕子咧开嘴嚎啕大哭,仿佛要把天咬下来一块一样。
「行了行了,逗你喔,昆子是冻着饿着了,赶紧喂他喝点红糖水泡姜,赶紧
的,你杏枝婶还等人照顾喔。」蓝三叔见女儿让自己吓得都快傻了,便赶忙抱起
昆子放进燕子那屋的炕上,便急匆匆地冲出屋赶回产房。
「赶紧冲姜糖水吧,不然待会真没救了。」蓝三叔猛地一拍燕子的脑袋,可
算把燕子的回过神来。
「吓死俺了!」燕子一边尖着嗓子疯了似的叫喊,一边赶忙跑进厨房烧火
水去了。
7
蓝家这个初冬的夜晚很不太平,好在这个夜晚很快就顺利地过去了,太阳光
刚蒙蒙亮地从窗户纸里透进屋子周昆便悠悠醒转,他睁开眼才意识到自己昨晚晕
了过去,所幸自己还活着。
燕子昨晚给周昆喂了点姜糖水,看周昆脸色泛红但身子仍然拔凉,便脱光周
昆的衣服,铺开所有能找到的被褥,钻进被褥堆里把自己和周昆裹了一宿。
周昆在 劫后余生的兴奋里缓了许久才恢复意识,他看见自己身上左一层右一
层地压着有厚有薄的被子,花花绿绿地铺在一起,杂乱中带着说不出来的喜庆,
他揭开被,发现自己的身子赤条条的,自己那条鸡鸡儿此刻却被一只 小手紧紧地
握着,直挺挺地翘起老高。
周昆顺着 小手看去,只见燕子卧在红红的一团被褥里,同样赤裸着白嫩的身
子,鲜嫩小巧的奶头随着燕子的呼吸上下摆动,浮萍般晃悠悠地缀在软乎乎的奶
肉上,修长丰润的腿半遮半掩地盖着被子,那被子红红的,上面还绣着鸳鸯,被
的另一边正盖在自己身上,刚才还把自己和燕子裹得严严实实。
周昆盯着被上的鸳鸯,心里不禁发出感慨。
「这妹子,把嫁妆都盖俺身上了呀。」
周昆看着燕子塌着湿头发的俏脸,心里觉着没哪个女人能比现在的燕子还美
还俊了。他带着笑痴痴地盯着睡梦里的燕子,心里美滋滋的,要是时间能停下,
就停在这一刻,那该多棒呀。
这种宁静很快便被门外蓝三叔的喊声打断,周昆赶忙坐起身,一面披上一件
衣服一面问到:「爹,咋了?」
「你婶子生了,是个男孩!」门外的蓝三叔话里带着喜悦与释然,好像生孩
子的是他自己一样。
「好!」
周昆兴奋地大喊,仿佛那个孩子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好什么喔?」燕子披着头发悠悠起身,甜蜜而幽怨地盯着周昆说到。
「好......好在......」周昆看着燕子俊俏的脸,声音渐渐小了,愧疚与不安转
眼间堵在周昆的心头,最终 转化为与燕子的沉默相对。
「哎......」燕子叹了口气,随即用力掰了掰周昆的大鸡巴。
「呀......」周昆不禁皱了皱眉头。
「走吧,俺们一起去吧。」燕子的眼神里带着些无奈与纵容,她穿上衣服,
一手指着鸳鸯中的一只,一手指着自己,又将指鸳鸯的手指向另一只鸳鸯,另一
只手指向周昆。
周昆默然知晓燕子的意思,他点了点头,燕子才展开眉头,露出 一抹美丽的
微笑。
杏枝折腾了大半夜终于生下孩子,此刻正躺在炕上闭眼休息,刚出生的孩子
早哭过了人间的苦难,此刻正安安稳稳地躺在杏枝怀里享受母亲的温热与安全,
蓝三叔给了产婆一个大红包,并商量着孩子满月时要请产婆吃孩子的满月酒,产
婆此刻也早已经回去,剩下的四口人挤在杏枝屋里,静静地盯着沉睡的杏枝与酣
眠的孩子。
燕子看见孩子圆嘟嘟的小脸,「噗嗤」一声乐了,窗外的太阳也乐了,笑容
绽放辉煌的色彩,哗啦啦地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