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天之痕
字数:15479
2022/04/01
1、问鼎江宁
咸丰三年癸丑二月初九,深夜。更多小说 ltxsba.me『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gmail.cOm 』
长 江江面上泊满了遮天蔽日的战船,太平军杏黄色的战旗仿佛一片 无尽的云
霞,映满天边。在漆黑的 夜色中,战船上的火光乍现,炮响如雷,如闪电一般,
在刹那间划破夜空。几乎于此同时,矗立在江边的城垛上,浓烟翻滚。城楼上的
炮台也在反击,呼啸的炮子落入江中,激起十余丈高的水柱。
还不到十日的光景,太平军水陆两师已经把江宁团团围困起来。太平军悍将
李开芳屯兵于聚宝门 之外,林凤翔和吉文元驻营仪凤门、黄益芸围汉西门、朱锡
琨围朝阳门,十余万大军日夜以重炮轰击江宁,一刻不停。
江宁,已经如囊中之物,探手可取!
虽然夜已经很深了,但浦口太平军大营里,依然灯火通明,往来人影穿梭,
这似乎又是一个注定的不眠之夜。
距离辕门不远,便是江岸,出于围攻江宁的需要,太平军已经临时建起了许
多码头。一个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的汉子背着双手,站在江边凸起的岩石上,夜
风撩起他的团龙锦袍,猎猎作响。男人的炯炯目光凝视着远处战火连天的城池,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有将近一个时辰了。他的皮肤黝黑,就像锅底的碳灰一般,
似乎完全融入了 夜色之中。虽然他长相粗犷,却极具威严,身后几名呈一字排开
的将军们都 静默着,生怕打搅了他。
这人就是太平天国的第二把交椅,东王杨秀清。在他身后的,分别是李寿春、
侯谦芳、傅学贤、卢贤拔等人。
杨秀清注视着江面上的片片风帆,一言不发。几年前,矿工出身的他,根本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有问鼎江宁的机会。而今天,也是他第一次如此逼近这
座虎踞龙盘的帝王宅。
金陵控扼长江,一旦攻陷,足以使太平军问鼎东南。
「东王兄!」忽然,从远处快步走来一个身材颀长的黑影,走到杨秀清身后,
拱手禀道。
杨秀清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扭头看了看那人,问道:「长妹,如何?」
前来禀报的人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不仅身材窈窕,而且眉清目秀,
一张鹅蛋般的脸庞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只见她身披黄袍,腰间束着红带,足
蹬樱红缎靴,手中握着一柄三尺长的战刀,一缕黄缎系在刀柄上, 随风飘舞。当
她向杨秀清拱手的时候,刀尖朝下,双手同时握住刀柄,作揖状。她是杨秀清最
小的妹妹,杨长妹,眼下正在女营中任前军军帅。
杨长妹道:「天官副丞相林凤翔已经挖通仪凤门的地道,只等东王令下,便
可炸开城墙,杀入金陵!」
杨秀清仿佛愣了一下,喃喃道:「没想到,真让他办成了!」
「东王兄,你说什么?」杨长妹显然没有听清兄长的自言自语,追问道。
「哦,没什么!」杨秀清正了正神色,「现在天色已暗,贸然攻城,只怕有
失。你替本王传令下去,等天一亮,立即引爆地道内炸药,杀入金陵!」
「是!」杨长妹闻言,答应一声。
就在她正要转身离去时,杨秀清忽然又叫住了她:「长妹,西王娘现在何处?」
杨长妹道:「正与林丞相屯兵与静海寺内!」
杨秀清又是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又对他的妹妹道:「你先去江宁城外各
营传令,所有水陆兵马,炮火齐攻汉西、水西二门,休教城内的清妖觉察到地道!」
「是!」杨长妹答应一声,引身而退。
等杨长妹走远,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走到杨秀清的身边,小声道:「东王
千岁,承蒙天父天兄庇佑,攻克江宁,指日可待。殿下又立一件大功,在下先向
千岁贺喜了!」
杨秀清抬头看了看这人,傅学贤的外表看上去,实在没有半点与「好看」两
个字沾边。他形同枯槁,面色蜡黄,皮肤上布满了一块块白斑,就像贴满了膏药
似的。假如不熟悉的人在夜间乍一看,还以为亲眼见到了鬼。不过,杨秀清却十
分喜爱他,这样的人冲杀在战场上,无需交锋,只要龇牙咧嘴地一吼,免不了让
敌人胆战心惊。
杨秀清道:「何喜之有?若不尽快攻破金陵,只怕太平天兵全都要交代在城
外了!」
虽然太平军离开武昌之后,顺江东下,一路势如破竹,但向荣、琦善等人也
一路尾随,像一名虎视眈眈的猎人,只要被他们抓住战机,就会给太平军来一场
迎头痛击。只有尽快攻下金陵,才能站稳脚跟,沉着应对。
傅学贤笑了起来,干巴巴的嘴唇咧开后,可以看到两排焦黄色的牙齿,衬托
着他丑陋的面孔,更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他道:「清妖的两江总督陆建瀛,实
属草包一个。前次他在九江督师,所部和圣兵在武穴打了一仗,不过几个时辰,
圣兵斩杀清妖数千余级,吓得那陆大人连九江城内都不敢进,连夜逃亡彭泽去了!」
说起陆建瀛这个名字,就连不苟言笑的杨秀清,脸上也忽然露出了笑容。这
位咸丰皇帝的帝师,似乎在太平军的眼中,就像一个笑话。
据传,陆建瀛此人刚正不阿,在还是太子侍读的时候,就敢责打还是皇子的
咸丰,在朝廷一度传为美谈。咸丰登基后,重用自己的帝师,本也无可厚非。只
可惜,陆建瀛空有一身傲骨和满腹经纶,带兵打仗这种事,却远远比不上太平军
几个矿工出身的莽夫。武穴一役,几乎全军覆没,陆建瀛从龙坪坐船东逃,到了
彭泽,听闻太平军已下九江,慌乱中把自己两江总督的旗舰也给烧了,换乘小船
直奔安庆。到了安庆,给安徽巡抚蒋文庆简单地安排了一下江防之后,又接着东
窜。结果,太平军只用数十人,便轻松取下安庆。此时,陆建瀛已龟缩在江宁城
内,不敢出战。
杨秀清道:「陆建瀛老儿,敢打清妖皇子,打起咱们太平军来,却不怎么顺
手啊!哈哈!」
李寿春、侯谦芳、卢贤拔等人闻言,也跟着一起大笑起来。
江宁,仪凤门外,静海寺大营。
林凤翔和吉文元的大营设在静海寺内,洪宣娇和苏 三娘的女营设在毗邻的天
妃宫。今夜,太平天国水营、陆营、女营、土营的精锐,全都聚集在这块弹丸之
地。借着狮子山作掩护,太平军土营的将士,正不停地将一担担从地道里掘出来
的泥土运往卢龙湖边堆积起来。
仪凤门是坐落在狮子山和绣球山之间的一段城堞,为故明太祖时所建,取
「有凤来仪」之意。凭借着如虎踞般的两座山,数百年来固若金汤。这次太平军
虽然选择主攻仪凤门,但炮声明显稀松很多,反而是远处汉西、水西门的炮声愈
发激烈,太平军正在不遗余力地佯攻,把城内守军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那边。
大营外,林凤翔正弯着腰,带着数十名圣兵爬过蜿蜒的壕沟,寻了一个视线
较好的去处,探出脑袋朝仪凤门张望。
还不到三十岁的林凤翔,身高八尺,威风凛凛,俨然已是太平天国数一数二
的悍将。从金田起义到永安建制,再到如今兵临江宁城下,都是他和李开芳两个
人担任前锋,一路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此时,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正闪烁
着前所未有的刚毅之色。
「凤翔,」洪宣娇也带着十余名女兵,从壕沟的另一端爬了过来,和林凤翔
会合,「刚刚前军军帅杨长妹带来了东王千岁的军令,只等天色一亮,便炸开仪
凤门城墙,杀入南京!」
林凤翔看着洪宣娇,坚毅的目光中竟流露出一丝柔和。洪宣娇比他还大上两
岁,正好三十,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早在拜上帝会的时候,两人便已经
情愫暗生,只可惜,天王洪秀全为了笼络人心,将洪宣娇指婚给了萧朝贵。半年
前,太平军攻打长沙时,萧朝贵却不幸被炮子击中,殒命疆场。而今,这位尊贵
的西王娘,已经成了年轻的 寡妇。
林凤翔道:「天兵围困金陵不过十日,城内虚实,尚未可知。城墙一旦崩塌,
想必免不了一场血战!宣娇,你带的女营到时候紧随我后,切莫贪功!」
洪宣娇不满地撇了撇嘴道:「瞧你说的,似我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一般!」
「哎!我不是这意思!」林凤翔急忙解释道。
仪凤门外,除了一道道如蛛网般的深壕外,还到处散布着许多炮台。由于主
攻的方向已经确定在仪凤门,这时阵地上的圣兵和勇卒正在忙碌地搬运着枪火弹
药。城头的守军会在冷不丁的时候,朝着他们射出一轮枪子和炮子,不过这对太
平军来说,完全构不成威胁。江宁城里的守军都去了汉西门和水西门,留在城垛
上的人只求用炮火逼住太平军,不使他们能够推进到墙基下,便已是万事大吉。
「满妹!」和林凤翔见洪宣娇的暧昧时 不同,身为林凤翔副官的陈宗扬一见
到跟在洪宣娇身后的自己的妻子,顿时大喜过望,忍不住地唤了出来。
「宗扬......」谢满妹见到丈夫,不禁有些娇羞。
太平军自金田起义后,一直分男、女营,男营和女营之间,如隔鸿沟,即便
是夫妇,亦不可有肌肤之亲。一旦发现,便会被通奸罪论处。若不是今次林凤翔
的前锋营和洪宣娇的女营协攻仪凤门,只怕陈宗扬和妻子谢满妹之间,还不知要
在何时见面喔!
「咳咳!」林凤翔见这对卿卿我我的小夫妇,也不禁觉着脸上一热,急忙故
意咳嗽了两声道,「你二人且收敛着些,若是教东王千岁见着,只怕又要大做文
章了!」
听了林凤翔的话,陈宗扬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妻子的手,却仍不忘嘱咐道:
「满妹,等下攻进城里去的时候,千万小心!」
谢满妹含情脉脉地点头道:「你也小心!」
这时,一身泥土的吉文元从静海寺的地道里钻了出来,爬到林凤翔的身边,
道:「启禀丞相,仪凤门墙基下的炸药已经埋妥,随时可以引爆!」
林凤翔点点头,抬眼看了看天色。此刻五更刚过,东边才刚泛出一层鱼肚白。
他感觉自己的身上有些潮湿,初春的露水在夜间尤其放肆,已经沾湿了他的战袍。
他对吉文元道:「传令各营,全部入战壕准备!」
早已摩拳擦掌的太平军,在得到林凤翔的指令后,一眨眼的工夫,便将纵横
交错的几条深壕,填得满满当当。身穿黄袍,头裹红巾的圣兵,蹲在壕沟底部,
开始有条不紊地往枪管里填装火药和枪子。
突然,一阵马蹄声撕破了黎明前的宁静。洪宣娇将脑袋探出壕沟,只见一个
干瘦的影子,手举大旗,在阵地上来回驰骋。杏黄底红色镶边的旗帜上,绣着
「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东王」的字样,在灰蒙蒙的晨风里飘舞。
「他不是东王身边的傅学贤吗?来这里做什么?」洪宣娇不解地自语道。
傅学贤一边策马驰骋,一边大喊:「传东王令,炸开城墙,攻入金陵,杀光
满狗,妇孺不留!」
林凤翔闻言,对吉文元大喊一声:「炸!」
宁静的大地忽然一阵颤栗,仿佛埋在 厚厚的土层下,藏着一头嗜血的远古巨
兽。此刻,这头巨兽正在苏醒,拼命地想要从地底挣脱出来。拥有洪荒之力的猛
兽,自然不会被区区土层束缚,眨眼间,便见烟尘挟着火光,掀地而起,似乎要
将整片大地都颠翻过来。
矗立了五百年的城墙,经历大明、大清两朝风雨,却抵抗不住几百斤火药的
同时爆发,在火光和巨响中,哗啦啦地坍塌下来,细碎的瓦砾冲天而起,很快又
像瀑布一般,重重地洒落下来,变成了一堆废墟。
惊天动地的巨响过后,四野很快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没有城外此起彼伏的炮
火,也没有城内大呼小叫的补救,就连一直纵马驰骋传令的傅学贤,这时也在阵
地上静止下来,灰褐色的瞳孔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道被炸药炸开的缺口。
兵临金陵城下不过十日,即便是骁勇善战的林凤翔,在还没彻底摸清城内虚
实的情况下,也不敢贸然进城,生怕中了清妖的埋伏。这在战场上,可真是诡异
的一幕,城内和城外似乎都在互相试探和对峙。这完全缘于帝师陆建瀛的杰作,
畏敌如虎,疏于防守,导致太平军甚至还没掌握城内防务时,就已经被这座数百
年风华的城池给破了。
「凤翔!」洪宣娇忽然轻声喊道。
「嗯?」
「等下,你千万小心!」看到刚刚陈宗扬和谢满妹温存的一幕,洪宣娇在做
好厮杀的准备后,也忍不住地对自己的爱人叮嘱道。
「你......」林凤翔刚要说什么。
洪宣娇已经抽出战刀,带着谢满妹,从深壕里跃了出来,对着身后的女营将
士喊道:「姊妹们,若是不惧死的,都跟我杀进城去!」
太平天国女营的骁勇,完全不输男营。更多小说 ltxsba.me洪宣娇的一声喊,顿时有数百名女兵
跟着响应。
「宣娇!」林凤翔正要喊住她,却见洪宣娇已经带着人马,朝仪凤门城墙的
缺口处杀了过去,急忙对吉文元道,「文元,快带你的人跟上,务必护西王娘周
全!」
「丞相放心!」吉文元带着敢死队也跃出战壕,一旁的陈宗扬见了,唯恐自
己的爱妻有失,也跟在吉文元的身后,一起冲向城墙的缺口。
城墙坍塌后的烟尘还没有彻底落尽,空气变得灰蒙蒙的,和清晨的薄雾一起,
让视线变得更加模糊,使人仿若坠入云中一般。
吉文元带的是精锐骑兵,很快就追上了洪宣娇女营的步兵,两支人马合二为
一,爬上城墙坍塌后的废墟。
忽然,城里的枪响了!
身在迷雾之中,洪宣娇也没看清枪子究竟是从何处射来的,只听得耳边风声
呜呜作响,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身边的几名女兵已经应声倒地。
「有埋伏!」谢满妹开始慌张起来,举起手中的火枪,瞄也不瞄,胡乱地朝
着城里开枪。旁边的女兵见了,也依样画葫芦,对着城里不停发射。
「满妹!不要慌!」洪宣娇急忙按下谢满妹的枪管,「看清了人再开枪!」
填装火药和枪子是一个相当繁琐的过程,与其此时白白浪费枪子,倒不如进
了城,见到敌人再射击。洪宣娇的话刚说完,一马当先,跃下废墟。
「长毛进城了,快跑!」城里的守军看到数十个身穿黄袍,头裹红巾的太平
军从烟幕里冲了出来,吓得丢掉长枪,作鸟兽散。
「金陵......南京......」洪宣娇的眼目终于不再被烟雾遮蔽,这时天光已经大
亮,虽然空气里还漂浮着一层灰暗的雾气,却已经能够看得清整座城池的面貌。
自古风流的金陵,是洪宣娇从未见过的奢华,数丈高楼鳞次栉比,黑瓦白墙的民
居井然有序,街道宽阔得几乎能容得下两辆马车并驾齐驱。此时,她一眼望去,
竟望不到正对着仪凤门的神策门城楼,不由地出神了。
「西王娘!」吉文元也策马跃过废墟,在城楼前的空地上驻足,「城里的守
军似乎都聚在汉西门和水西门,你我兵分两路,我带人先上狮子山,翦灭阅江楼
上的清妖,肃清仪凤门四周的敌人,你带队望城中去,速速探明虚实,向林丞相
禀报!」
「好!」洪宣娇一挥手,喊道,「满妹,你带上女营的姊妹,跟我一起来!」
数百女兵在洪宣娇和谢满妹的率领下,穿过驴子巷,沿着盐仓桥大街,向南
杀去。出乎她们的意料,本以为进了金陵,必是一场血战,殊不料沿途竟未遇上
太多抵抗,仿佛驻守在城里的清妖仍徘徊在睡梦之中,没有清醒。
越是如此,洪宣娇心里便越是没底。虽然知道两江总督陆建瀛不过是个文弱
的教书先生,排兵布阵并非他所长,可偌大的金陵,却连一个旗人都没见到,实
在有些不可思议。难道......清妖在城中设下了埋伏,已经做好了和太平军巷战的
准备。
零星的抵抗很快就被女营击溃,从射杀的清兵尸体上发现,这些人多是勇卒
和绿营兵,那些八旗兵究竟去了何处?
女兵是从仪凤门,沿着城内的街巷一路朝着东南方向斜插,刚过巳时,便已
杀到了鼓楼处。在洪宣娇还没进城时,看过金陵城内的地图,知道国子监、两江
督署都在这方圆不过三四里地的范围里。她们也算是孤军深入了,若有埋伏,也
早该发伏了才对啊!
「西王娘,这清妖怕是早已惧了咱们太平军,和九江、安庆时一般,还未交
战,便落荒而逃了吧?」谢满妹暗喜着道。
「不!」洪宣娇摇摇头,「这江宁城是清妖的走狗陆建瀛的老巢,他断不会
如此轻易放弃城池!依我看,咱们势单力孤,不如原路返回,向林丞相说明城内
情况,再作决断!」
就在女营的将士们正准备折返时,谢满妹忽然大叫一声:「西王娘,你看,
那是什么?」
洪宣娇定睛望去,只见从国子监的成贤街口,钻出一队人马来,约摸也有七
八十人,慌慌张张的模样,大家七手八脚地抬着一顶八乘大轿,像是逃命一般。
洪宣娇道:「瞧这些人个个都身着 锦衣,藏在轿子里的必是大人物。咱们既然已
经到了此处,不如取了那狗官的性命,也不枉走这一遭!」
「得令!」早已铆足了劲想痛痛快快地大干一场的谢满妹立时喊道,「姊妹
们,跟我一起冲上去,杀了那清妖头!」
一个时辰前,两江总督府。
陆建瀛从武穴一路溃逃,过彭泽、安庆,惴惴如丧家之犬,总算是回到了南
京,这才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还没高枕几天,太平军又紧跟着杀了过来,直
薄江宁城根。这位咸丰的帝师,得知太平军竟有数十万之众,顿时又吓得魂飞魄
散。他此时在江宁城中的,不过区区两万兵卒。至于有着江南第一城之称的金陵,
为何只有这么点守军?原因很简单,都让陆建瀛在九江和安庆败光了。
无计可施的陆建瀛,只有白天亲自上城头督战,晚上回到总督府,烧香拜佛,
祈求上苍降下天兵天将,助他击退长毛。这天,他还在睡梦里,便听到仪凤门那
处一声巨响,立时被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多时,身边亲兵来报,长毛已经用
炸药炸毁了城墙,随时都有可能杀进城里来。
陆建瀛虽然被长毛打怕了,但读书人的风骨还在,想自己深受皇恩,位极人
臣,如今粤匪已经杀到自己的家门口来了,早已做好了和城池共存亡的打算。凭
着南京五百年的风雨不倒,想必也能挡住长毛一阵子,等来向荣和琦善的援兵。
却不知,援兵还没来,江宁的城墙已经被炸坍了。
受惊的陆建瀛急忙起身,仅带着几十名随从,朝满城而去。
江宁城的规制,自明太祖建都以来,一直没有发生过太大的改变。前明的大
内皇宫犹在,只不过如今已被改作满城。有清一朝,凡大城重镇,皆设一满城,
顾名思义,便是由旗人居住之所。放眼天下,总计满城二三十座,有些为城中城,
有些在城外另设一城,唯有旗人可进,汉民一律不得入内。而江宁满城,正是明
故宫的所在。
陆建瀛本想着让去求满城守将江宁将军祥厚出兵,助其协防金陵,没想到,
从两江总督府直到满城墙基,竟未见到半个八旗兵。到了满城的西华门下,大呼
开门,可城上的祥厚竟对他不理不睬,打死也不肯开门。
原来,江宁将军爱新觉罗祥厚见陆建瀛屡战屡败,先后丢了武穴、安庆等处
江防,早已心生不满,暗中上书弹劾了陆建瀛。咸丰帝看到奏折后龙颜大怒,当
即下诏,就地撤换陆建瀛的两江总督职,由祥厚接任。
这事陆建瀛不知道,但祥厚心底里门清,眼下皇帝的诏书已经在路上了。再
过几日,等传旨的公公到了,他就能接替帝师, 走马上任。因此,他完全没把陆
建瀛放在眼中,关起内城城门,坚守不出,任由陆建瀛在外城自生自灭。
这也是洪宣娇带着女营的敢死队杀进仪凤门后,未见一个旗人的原因。而就
在陆建瀛被拒于满城 之外后,心灰意冷的他不得不又重新折返总督府,作死战计。
不料还没回到府上,却迎面碰到了前来查探虚实的太平军女营。
谢满妹一马当先,手握战刀,杀进敌群。眨眼之间,便如砍瓜切菜一般,剁
翻了三四名随从。
乘在轿子里的陆建瀛感觉到脚下一阵摇晃,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觉得天地
倒置,哗啦啦的一声,连人带轿,都倒在了地上。
可怜这位咸丰的帝师,被摔得头昏眼花,差点没昏厥过去。混乱中,他听到
有人在轿子外边扯着嗓门大喊:「不好!快逃,长毛杀进来了!」
一听这话,陆建瀛更是心慌意乱,急忙手脚并用,从轿子里爬了出来。他本
以为自己堂堂两江总督,摔在地上,好歹会有人来上前扶他。却没想到,钻出轿
子一看,自己的那些随从早已作鸟兽散。再看那些长毛,虽然都是女人,却个个
凶神恶煞,有如夜叉一般,当即也没多想,拔腿便逃。
风骨归风骨,但真当大难临头,陆建瀛还是被与生俱来的恐惧支配,出于本
能地逃了开去。他本就不是一个能上阵打仗的将军,虽然治理地方的能力还过得
去,可现在这些能力派不上半点用处。而且,即便是战死,他也不愿自己折在几
个女人的手中。
此时的陆建瀛,还不算真正到了绝路。他依稀记得,离此不远的所在,便是
小校场,只要能躲进校场之中,料想这几个女长毛一时半会也要不了他的性命!
年过六旬的陆建瀛腿脚已有些不便,一路上俱是跌跌撞撞的。好在身后还有
几个不要命的随从在和女长毛们打斗,算是暂时为他挡住了危险。他一脚高,一
脚低地,也不知跑了多远,已是气喘吁吁。抬头一看,终于到了小校场。
平时里驻满了官兵的小校场,如今却空空如也。当祥厚得知长毛炸毁了仪凤
门城墙后,等不到圣旨传至江宁,便提前行使起了两江总督的权力,把城内各营
的兵力都调进了满城之中,留下一座空城给陆建瀛。
「陛下,老臣今日为你尽忠了!」无力回天的陆建瀛忽然跪在地上,悲怆地
大呼起来。
「陆制台,快走!长毛追过来了!」留在陆建瀛身边的,只剩下三四名随从。
他们一见大人如丢了魂似的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不由分说,一把挟起了他,继续
往南逃去。
尽管逃跑所剩的生机寥寥无几,但继续留在小校场,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趁着长毛还没有大举攻城,暂时先把陆建瀛找个地方安顿起来。
六神无主的陆建瀛被几名随从挟着,早已丧失了求生的意志,跌跌撞撞地往
南逃去。刚走出四五里地,到了黄家塘,沿途的大街小巷,家家闭户,任谁也不
敢出头来接纳这位他们曾经的父母官。
「狗官,哪里走?纳命来!」就在陆建瀛等人慌不择路之际,忽然身后响起
了一声娇叱。
只见一名身披黄袍,头裹黄巾,额上压着银冠的女将,手握长刀,紧追上来。
陆建瀛见她虽然长得眉清目秀,可是一对杏眼剑眉上,杀气毕露,宛若前来
向他催命的死神,顿时吓得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
女将上前,手起刀落,接连砍翻了几名随从,当即又是一脚,踢在陆建瀛的
胸口上,狠狠地踩住了他的脖子。
「唔......女,女侠......」陆建瀛怎么也想不到,这只被红缎靴紧裹着的纤纤
玉足竟有如此巨大的力道,踩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狗官,你莫不是想向我求饶?」女将双眼一瞪,喝问道。
「不......不......」陆建瀛艰难地哽咽着,「吾乃堂堂咸丰皇帝的帝师,今日
死在你的手里,好歹也得让老夫知道你姓甚名谁?」明知必死的陆建瀛不再 挣扎,
绝望地说。
女将道:「老匹夫,你若不是想化成厉鬼来寻我报仇吗?不过,我可告诉你,
咱们太平天国的人,可不信你们的那一套鬼神之说!既然你想知道我的名号,告
诉你也无妨,我乃是天父上帝之女洪宣娇!今日便要斩杀你们这些妖孽!」话音
刚落,手中的钢刀一砍了下去,陆建瀛的脑袋应声而落。
洪宣娇提起那颗血淋淋的脑袋,将陆建瀛拖在脑后的那根长长的辫子系到自
己的腰间。别好人头后,这才和女兵们一道退往仪凤门。
2、血洗满城
吉文元攻占了狮子山上的阅江楼,亲自带队,沿着北城的城基,去探神策门
的虚实。很显然,他并不像洪宣娇那么幸运,在神策门下遇到了清兵的激烈抵抗,
损伤过半,不得已又退回仪凤门的缺口。不过这么一来,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
没能让清兵重新把城墙的缺口填补起来。
洪宣娇拴着陆建瀛的人头回到狮子山下和吉文元会合,二人一合计,料定自
己势单力薄,只能暂且退出江宁,和林凤翔的大队人马碰头。
此时,林凤翔已经在壕沟里等得心急如焚,一见满身是血的洪宣娇回来,急
忙拉着她的手道:「宣娇,你没事吧?」
洪宣娇被血渍染得黏糊糊的双手感觉到从林凤翔掌心里传递过来的温热,心
头不由跟着一暖,害羞地道:「我没事,倒是吉丞相,折损了百余名圣兵!」
另一边,陈宗扬见到爱妻谢满妹,也是一阵嘘寒问暖。
正骑着马到处传递东王千岁军令的傅学贤,就在吉文元和洪宣娇杀进江宁城
里去的时候,也在林凤翔的壕沟边安生下来。他看着那两对情侣,脸上的表情很
是僵硬。他是杨秀清最死忠的部下,为了东王的一句号令,几乎可以拼上自己的
性命。天国的男女戒令他自然比任何人都要熟悉,但此时正值两军交战的紧要关
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冷冷地问道:「西王娘,城内情况如何?」
洪宣娇急忙挣开林凤翔的手,答道:「外城的清妖大多被调入内城之中,两
江总督陆建瀛已被我斩首,料想夺取外墙,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在内城,免不了
要一场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