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快九点了还没吃晚饭。
「例外例外,」她笑笑,小声说:「出去办了点事儿。」至于是什么事,她
并没有说,反是谈起了王伟超,问他家人咋样。
「还行吧。」我说。除此 之外,我还能说点什么喔?
「唉,真是......」母亲连叹两声,半晌又说:「你们在外面,父母不知有多
操心。」
我没说话。
「听见没?」她歪了歪脑袋。
「听见了。」我只能拖长调了。
母亲切了一声,白我一眼。
「那你刚刚去哪儿了?」许久,我终于问。
「丹尼斯啊,给你奶奶买了点柚子,人家只吃酸的现在。」
「还以为你上大堤上吃烧烤了。」我觉得自己瓮声瓮气的。
我以为母亲会扭过脸来,然而并没有,她切了声:「吃啥烧烤,来个新老师,」
余光中,她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参观剧团、艺术学校啥的,完了安排住宿。」
我吸吸鼻子,好一阵才笑笑说:「不会是梁致远吧?」这玩笑干巴巴的,我
也希望它能更生动点,但很遗憾——超出个人能力了。
「啥啊?」母亲问。她撇脸看了看我。
我埋头抠着手机,没说话。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没听清。
「咋了?」母亲又问。
我抬起头。她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光影中,脖颈细长而柔和,晚风溜
进来,柔软得似要化掉。近乎慾着一口气,我说:「王八蛋,再他妈乱来老子宰
了他!」也不是「说」,应该是「叫」,我感觉口水都在头昏脑热中喷了出来。
「说啥喔你!」母亲在我胸前捣了一肘,劲儿不小,还真有点疼。之后,她
像台遥控摄像头那样接连扫了我好几眼,说:「呸呸呸,快!......」她没说下去,
而是拐进了小区。
我没说话,只是揉了揉眼。
「听见没?」停好车,她又盯着我,作势要再来一肘。
我依旧没吭声,甚至,我觉得自己这张老脸阴沉得指不定就能拧出水来。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终于拿过脸去。就这一瞬间,她突然扭身抱住了我,紧
紧地:「咋给你说的,别糟践自个儿......」老实说,猝不及防,半拉阴影里,白
玉般的颈脖白得耀眼,而我,则已全身僵硬。「有的小人啊——」母亲身上香喷
喷的,不知是来自于体香还是化妆品亦或是什么洗发水之类的东西,我真说不好,
「咱犯不着,」好一会儿,她轻吁口气:「你要出啥事儿,妈也别活了。」气流
拂在耳畔,一阵酥痒,水雾般氤氲而起。
我呆立半晌,好久没再说一句话。
下车时,母亲吩咐我从后车厢里拎东西,山药、柚子、肋排、羊肉、酸奶、
啤酒,大包小包,可得有三四十斤。我笑着问她咋知道我要回来,母亲瞥我一眼,
反问我洗手没。我丈二摸不着头脑。她怪我啥也不懂:「吊完唁不拿白酒洗洗手?」
我打个嗝说洗过了,确实洗过了。
然而这一劫还是没能逃过。就我在厨房帮忙热粥时,母亲翻箱倒柜找了几根
小红绳出来,说明天再去殡仪馆套胳膊上。没问题,行啊,无所谓。谁知一碗粥
没喝完,她突然问我随礼了没。随了啊,能不随么。她问我哪儿来的钱,我说借
的,她眉毛一下就竖了起来:「丧礼钱能随便借?真有你的!」
第二天的火化仪式没怎么看,不是心理承受能力差,而是这类生离死别的场
面我确实喜欢不来,更何况王伟超他妈在慾了一天后再也慾不下去了。这位面红
耳赤的中老年妇女一度嚎得气若游丝、昏厥过去。在被抬到休息室后,又突破重
重阻挠再次扑倒在冷藏棺上,她梗着脖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连一向稳重老练、
甚至对儿子的朋友有些冷酷无情的老王都佝偻着身子,一个劲儿地抹泪。也就王
伟超他哥尚能独挡一面。
在火化搞了半个多钟头后,我进到后台给王伟超烧了几盘磁带。一盘盗版的
nirvana 精选集,两期 自由音乐的附赠合集,一盘thepixes,正版的也有,《欲
火中烧》和《上楼就往左拐》。这儿乎是我精挑细选的所有家当了。谨慎地擦干
泪,我才走了出来,经过火化 窗口时并没有停下。
九八年少管后,王伟超就被踢出了田径队,也没比我多待几天。据说中招前
他哥曾跑陈建生家砸了不少钱,个假释回来试着报考本校的体育生,主攻短跑
和三级跳,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毕业之前的多半年时间里,我们再没碰面。唯一
的例外是九九年初夏的体育加试,我和王伟超正好邻组,各带一个小队。1000米
测试前,我上主席台交名单时,他正在签字。在感叹了一番金钱的力量后,我只
能站在旁边等。签完字,他冷不丁地转身,冲我笑笑说:「待会儿你可跑鸡巴慢
点儿,别大伙儿都跟不上,那就去蛋了!咱这是考试,不是比赛!」至于当时是
怎么回答的,完全没了印象。只记得哨子一响我就卯足劲儿狂奔,400 米的跑道
超了第二名多半圈儿,事后差点被老师批死。不知道这算不算王伟超的阴谋得逞?
墓园离殡仪馆并不远,只需从后门出去,沿着柏油路走上个一两公里。没有
摔盆儿,没有引魂幡,没有披麻戴孝的贤子贤孙,没有奏乐和鞭炮,没有舞龙舞
狮,没有脱衣舞。只有稀稀落落的十来个人,顶着骄阳,在柴油机的轰鸣和农忙
的粉尘下,顺着农户们空出的蜿蜒小径,一步步进了墓园。骨灰存进了骨灰堂。
我问这算不算埋了,呆逼们有说算,有说不算,所以王伟超到底有没有入土为安
我也说不准。
回来的路上,一个收猪的三轮车侧翻,不等收猪人爬起来,七八头二师兄便
迈过晒着小麦的柏油路,叫嚣着往麦田狂奔而去。我们停下看了好一会儿,足足
抽了两三根烟。 如果——我是说 如果,能来瓶凉 啤酒的话,那就更好了。
当晚,哥几个提了点东西,一起去了趟王伟超家。他爸不在,他妈在卧室躺
着,他哥 一个人搁客厅看电视。《大宋提刑官》,我以为这剧早播完了,没想到
还在演,真他妈长。点了烟,他哥便招呼我们吃水果,理所当然,没人碰。卧室
隐隐传来说话声,应该是有其他人在,不过他哥还是冲里面喊了一嗓子,说谁谁
谁来了。他妈好像应了声,听起来像镰刀擦过了磨刀石。僵硬地坐了一会儿,有
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电视剧,平海和广州,工作。他哥还在广州做生意,具体
捣鼓些什么我也没听清。说是结婚两年了,南方姑娘,至于这次媳妇和孩子有没
有跟回来我就不知道了。大部分时间里他在抱怨广州的种种缺点,说生意不好做,
想回来发展什么的。直到某呆逼提到那边的娱乐业,他才笑逐颜开,说广州的花
花世界猴赛雷。大家都笑了起来,虽然有点傻。
就在我们的笑声里,王伟超他妈走了出来,被俩女的搀着。确切说是俩女孩
吧,网脸的略胖,留着个波波头;另一个脸型不好说,瘦瘦高高的,挺精神,就
是头发太短,比我的长不了多少。说实话,这俩人有点眼熟,从她们一出来呆逼
们的对视便知一二。不过我并末细想,或许是没兴趣吧。
没客套两句,他妈就提起了王伟超,这当然在意料之中。只是此种意料完全
忽略了嗓音的杀伤力,她现在一开口就让人想到雪地泥坑里打着滑的木轴轮子,
粗哑、低沉,吱吱咛咛的。她说王伟超那天上中班,结果不到十点就回来了,先
在自己房里听歌,声音开得老大,后来跑到客厅看电视,闹得更凶。他爸上厕所
时说了他两句,他倒没像往常那样顶嘴,但依旧我行我素。她出来时,王伟超在
吃火腿肠,她说想吃啥不能做点,他没吭声。她就又回去睡觉了。早上也没人管,
中午喊他吃饭时......话到这里恐怕是再也说不下去了。王伟超他妈仰着脸,眨巴
眨巴眼,强忍着没有落泪。但谁都知道,快了快了,像即将决堤的大江,积蓄的
只会是破坏力。他哥瘫沙发上,一连换了几个台。呆逼说活塞赢了啊,他哥说赢
了,韦德太菜逼。像是为了配合他的话,华莱士追着韦德来了一记惊天大帽。举
场欢腾。几乎与此同时,他妈在俩女孩的安慰中恸哭起来。雪崩一样的哭声。我
们挺直脊梁,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谁都没说话。
好在哭声没持续多久,他妈就抽泣起来,两三声后,她说:「......他还是一
个人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俺孩儿 一个人可怜啊......得给他配一对啊......」
说这话时,她左右开弓,死死拽着俩女孩的手,只瞧一眼我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这一眼瞥过去时,短发女孩也往这边扫了一眼,虽然不知她在看什么,我还是
迅速移开目光,再没撇过脸去。他哥总算对这位悲痛欲绝的中年妇女作出了反应,
他说:「行了行了,瞎说啥啊,咋给你说的?啊,咋给你说的?」这么说着,他
把手里的遥控器转得飞快,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安慰他妈休息后,我们便起身告辞。俩女孩也跟了出来。逼仄的楼道为这段
昏黄的旅程提供了一些不错的话题,几个人叽叽喳喳的。我走在前面,始终末置
一词。然而,很快,圆脸女孩就叫住了我,她一连「哎」了好几声,说:「你是
严林吧?」
我脚步没停,回头仓促一瞥,说:「哦。」
「真是一点没变!」她笑了起来。于是银铃般的嗓音便回荡在楼道间,大晚
上的,真谈不上悦耳。她说她是xxx 呀。
说实话,脸是有点熟,但名字嘛,完全想不起来。不过我还是点头,笑了笑。
「你不早结婚了?」有呆逼说。
「打听得挺仔细啊,给你说吧,孩儿都快会打酱油了!」她又笑了起来,接
着,喘口气,又说,「猜猜这是谁?」
我没回头,但能够想象她的动作。呆逼们有些迟疑,她也没等他们开口,而
是快速点了我的名:「严林,猜猜这是谁?」我只好扭脸看了一眼。昏黄的灯光
把一切都搞得很昏黄,除了灯泡周围横七竖八的广告签章,所有物体都是模糊的,
包括短发女孩,我觉得她可能笑了一下,但又拿不准。我笑着摇了摇头,只想低
头快走。
「还真不认识了啊,这是邴婕啊!我们二班的邴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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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东手艺不错,天南海北的家常菜都能来一点,而且色香味俱全,我都有点
怀疑他在北航进修的是不是烹饪系。表姐刚好相反,对油盐酱醋这些事她一窍不
通,也就切根葱剥个蒜还勉强凑合。怎么说喔,人都有缺点,我总算发现了她的
短板,即便她跟陈瑶一致认为不会做饭对新时代女性来说只能算优点。
陆敏的新房在十五楼,一梯三户,南北通透,三室一厅一厨一卫,一百二十
六平。她庆幸说幸亏买得早,打年初房价就蹭蹭地往上蹿,半年长了小两千,吓
死个人。我说涨价好,说明升值了呀。她就笑了,老实说,不知是不是季节的缘
故,脸圆润了许多。除了房,她还买了车,月前一周刚提的别克,小一二十万,
全款。除了夸她是个有钱人,你还能说点什么喔?她笑着白我一眼,说别拿她开
涮。韩东也笑,却不说话。这货成熟得有点过分,几乎转眼间窜掇出个只干事不
出声的主,是好是坏吧,至少表姐喜欢。韩东已到631 研究所实习,中航工业下
属科研机构,按张凤棠的说法,就差毕业手续办妥报道去了。对这个结果本人却
不大满意,他说要是试飞院或一线部队就好了,他老的理想是试飞院,娘们儿一
样坐到那儿编程画图太 无聊了。我不知道这只是傲娇,还是货独有的一种炫耀方
式,「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喔」。陈瑶吃着粽子,愣头愣脑地表示赞同,
陆敏乐呵呵的,直撇嘴。我从糖醋徘骨里掇了块菠萝,一嘴下去半边牙没了知觉。
饭后表姐刷锅,我自告奋勇也挤了进去。她说我还算有良心,比陆宏峰强。
我笑笑,问她搬新房啥感觉。她抬腿踢我一脚,说就是这个感觉。我又问平阳好
玩不,她说就那样吧。想了想,我问平阳公务员工资现在啥水平?
「咋了?」
「你这又是房又是车的,」我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韩东这还在实习啊,
可不得指望你那工资?」
「嘿,还挺会盘算!」她脸红彤彤的,一个劲地在盘子上打着转转,半晌才
说:「给你说不着,免得教 坏小孩。」我只能笑笑,其实我不过随口一问。「公
务员哪能光靠工资呀,」不想,很快她自己开了腔,也不抬头:「接了点私活呗。」
大概意思我明白了,甚至还有些不舒服,但我又不是真小孩。
放好筷子,我终于问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那个问题。我故作随意地说:「哎
——我妈剧团,你帮忙了?」
「啥?」
「剧团的事儿啊,演出,帮上忙了?」
「那是。」她甩了甩头发,像头母狮。我想说谢了,又觉得太俗气。就在我
琢磨怎么表达我该死的感激之情时,毫没来由地,她突然嘣出一句:「咦,你到
底咋想的。」
「啥?」我没反应过来。
「你们乐队呗,比赛的事儿,姐可都听说了。」
我笑笑,除了叮嘱她别告儿母亲,啥也说不出来。因为无论说什么,都那么
不合时宜。
步入六月份,各科都开始划重点,到六月中旬基本就只剩停课自习了,好像
那一摞摞书只是为这一个月准备的。刑诉课算是唯一的例外,多少能让人在汗牛
充栋中喘口气。刑诉老师在检察院干过七八年,出来后才干的律师,简单说就是
有内幕消息的门路,总能隔三岔五地给我们撂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刑诉课
能一度成为法医课外最受欢迎的课,实属正常——比如前一阵,他说佘祥林的赔
偿款不会超过二十七万,果然,前两天新闻报道佘祥林的国家赔偿申请下来了,
十一年冤狱之灾二十六万。再比如上个月,他说赴澳门赌博的贫困县副县长会拔
出萝卜带出泥。果然,除了副县长挂职门,这货还牵出了国土资源局的几个孙子,
最近,赌博亲友团里又出了一位大拿——平阳市城投公司一副总。老师说,可别
光看职位,这位副总的另一个身份是前省长肖xx的亲侄了。虽然肖xx如今退了二
线,在邻省政协混日子,但他在本省某些领域的影响力可不容小觑,副总是根硬
骨头,要真啃下了,局面可就复杂了。当然,这类东西,基本上我们就图一乐了,
听一新鲜。
牛秀琴的来电也很新鲜,四月份的那通电话后,我跟她再无来往。这么讲也
不确切,好像俩人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关系己冷却到远房表亲间该有的
那种正常,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手机响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她可能手误拨
错号了。一番犹豫后,我还是接通了电话,但没吭声。她也不吭声,直至几秒种
后——在我几乎要挂断电话时,这老姨才问我咋不说话。我笑了下。「笑啥啊你,」
她说:「出来吃个饭呗!」她用的是普通话。
这什么特色餐厅应该开业没多久,害得我一通好找。按牛秀琴的指示,上了
二楼,左手第一个包厢。一连敲了两次门,总算响起了脚步声。待脚步声消失,
又足足停顿了一两秒,门才被拉开。牛秀琴笑盈盈的,她眨巴着眼,释放出女人
该有的热量。是的,这是我的第一感觉。这老姨上身是件银灰色的无袖对襟t 恤,
下身裹着条黑色高腰包臀裙,肉该在哪儿就在哪儿,特别是小腹,鼓囊囊的,绷
出个三角形的褶子。只瞥一眼,我就迅速移开了目光。还好她说了声进来啊,就
扭身朝屋内走去。也许是色调搭配,也许是其他的什么,牛秀琴似乎瘦了些,屁
股肉的扭动中,腰显得更细了。唯一的遗憾大概是平肩,此刻俩肩胛骨都坦在外
面,看起来有些强壮。
迈进门的一刹那,我还在盘算她那身到底是不是假两件,然后耳畔便炸开一
声怪叫,与此同时腰眼给人捅了一下。本能地,我一哆嗦,傻逼就大笑起来,前
仰后合,鸭子一样。毛寸,大红t 恤,牛仔马裤,金鱼眼,下嘴唇很厚,笑起来
时像是恨不得要抱着你亲上一口——不是李俊奇又是谁喔?老实说, 如果是陈晨,
我毫不惊讶,没想到是李俊奇。他拽着我在桌边坐下,笑意却没能止住,时不时
地,这货要癫痫发作般扶额颤抖一番。牛秀琴一脸正经,没怎么笑,她胸口白花
花的,不知肉和项链哪个光芒更刺目一些。另一个女的倒是数落了老乡好几次,
她用普通话说:「多大人了,没个正行!」说这话时,她笑着冲我点了点头。这
人三十来岁,一头齐肩短发,杏眼小嘴鹅蛋脸,笑起来挺甜的。她可能穿了身连
衣裙,白底红花,又或者是旗袍,我也说不准,总之小巧玲珑的,身材不错。所
谓特色大概就是这一盘盘切片内脏吧,码得整整齐齐,很是养眼,沾酱吃,味道
还行。调酒师当场调酒,酸酸 甜甜的,过喉却辛辣,劲不会小了。事实上,很快
我就飘飘然起来,真是不好意思。
牛秀琴翘着兰花指,手腕上的镯子叮当作响。我不知道这么搞沉不沉。她换
了新发型,算是波波头吧,不过有点长,挑染了几缕红色,脸确实比印象中瘦了
些。我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便没说话。牛秀琴问了些诸如学习忙不忙啊这类屁话,
作为回报,我问她跑平阳干啥来了。「办点事儿,」她叹口气,单手支着额头揉
了揉:「烦死个人。」这话有歧义,不知是事儿烦、我烦,还只是她心烦。很快,
她仰脸笑笑,面向另一个女的说:「真是焦头烂额的,前阵儿乳腺还出了点问题,
这药那药吃得人头蒙!」于是我就扫了她的奶子一眼,相信李俊奇也一样。她突
然就笑着呸了一声。
另一个女的也笑。「当男的多好,」她看看我俩:「没那么多麻烦。」这句
是平海话,还挺地道。
「谁说的,睾丸癌知道不?疝气知道不?」老乡摇头晃脑,打嗝一样:「前
列腺炎知道不?」我觉得他声音有点高了。
「少废话,你脱下我给瞅瞅,没准儿全给你治好了喔!」女的叉着腰,仰脸
挺胸。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李俊奇窜上椅子,继而一把扒下了牛仔马裤,没有丝毫
停顿。老天在上,即便这些人是在拍电影,也过于夸张了。百叶窗外光芒涌动,
李俊奇佝偻着背,在黑粗红润的老二上轻抚一下,还撤完尿般即兴抖了抖,这么
一折腾,本就半硬着的家伙迅速杠了起来。此情此景光怪陆离,像二十世纪初那
些怪物秀上的泛白老照片,让我恍惚进入了某个异次元空间。好在两位女士尖叫
起来,又笑又骂,老乡坐回椅子上,脸红得像块兜屁股布,却难掩得意之色。李
俊奇挺有本钱,然而并非屌大,而是蛋大,我甚至怀疑这货是不是真有疝气。他
让来一根烟,怂恿我也试试,让两位施主检查检查。
牛秀琴笑而不语。另一个女的骂了声龟儿子,作势要揍他一顿。我说:「靠!」
我知道自己红了脸。后来,俩女的商量着一会儿去哪儿玩,言下之意是让我俩作
陪,我赶忙拒绝了,说有课。牛秀琴很不高兴,她趴在扶手上,半翘着二郎腿,
只留了个屁股给我。羞耻地说,我一下就硬了。我觉得自己似乎慾得太久了。
餐厅在学院路口,我和李俊奇等了一阵,不见公交车来,就冒着大太阳往学
校走去。一路上瞎聊了几句。我问他啥时候考试,他说考个屁,搞个画交上去就
行。「咱们都大三了啊!」他说,大三又如何喔,命不好的不还得啃课本?我问
那女的是谁啊。「咋,想上?」「日。」我说。
「那就日呗。」他又笑了起来。大热天的,这老兄勾肩搭背,身高差还放在
哪儿,搞得我无比难受。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是玩呗,怕啥,年轻不玩还等
老了玩啊?毕加索咋说的,当你有心想玩女人的时候就玩吧,这才是高见!」
抹了抹汗,我站到树荫下,半晌才说:「日。」
在冷饮店买水时,李俊奇冷不丁地扛了我一把。「哎——」他说:「那女的
你见过啊,忘了?平阳大酒店,大堂女经理啊,咱们平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