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楚无过
字数:24360
2022/05/22
第二十五章
原始森林的事当然泡汤了,我也没去剧团找母亲。更多小说 ltxsba.me01bz.cc第二天晚上几个呆逼聚了
聚,酩酊大醉,不知怎么,我们就谈起了原始森林。有呆逼说:「丝绸之路国际
旅游节,牛逼啊,牛逼!」
「国际旅游节?」王伟超哈哈大笑,火锅里的汤汤水水都要被颠得飞溅起来,
「给你说,那鸡巴玩意儿啊,保不齐是拿水枪乱呲出来的!」
「靠,有可能!」有人赞同。
「你又知道?你倒是呲一个看看?」有赞同就有反对。
老实说,王伟超这个观点稍显激进,但又深刻契合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
实际情况,所以饭桌上立马分成了两派,一时争论不休。而这个事除非亲自呲一
呲、比一比,也难有什么令人信服的结论。在一众面红耳赤中,有人开始转移话
题,问那啥原始森林有谁去过了!
「我去过!」虽然搞不懂自己算不算去过,我还是挺身而出。
「咋样?听说这回省一号都得来。」
「还行,省一号谁啊?」
「靠,新上任的省委书记韩友山啊,你个逼外星来的吧。」傻逼扳着脚指头
白我一眼。
「吹牛逼喔,韩友山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儿?」有人说。
「这你就不懂了,在省一号面前老重德就是个屁,建业他们不把人韩友山
来,还有个鸡巴玩头?」
「老重德跟人早尿不到一坑了,妈个屄,水电站的事还没过喔。」呆逼面向
王伟超。
后者吐着烟圈儿,笑而不答,倒是另一个呆逼接了茬:「鸡巴平海哪个项目
陈家哥几个没掺一脚,姓韩的又不是傻逼!」
或许他说得对,我晃晃脑袋,感觉是时候放放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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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秋季似乎特别短,三十号晚上气温下降的厉害,仿佛一下入了冬。迷笛
在北京雕塑公园,门票十块钱,但我没去。至于为什么不去我也说不好。陈瑶、
大波和乐队的几个都过去了。据说十月四号还行,废墟、沙子和痛仰轮番登场,
可以说高潮频频。可就这个晚上,八宝山派出所接到扰民举报,接连出了两次警。
演出暂停倒是其次,最关键的后果是接下来两天的演出大面积缩水,直接下午七
点钟收摊,害得一干人等只好在无名高地打了两天地铺。以上信息当然来自我女
朋友的现场热线,她甚至情绪低落的数落了我快两个时辰,说这么 浪漫的事儿,
咋就被我错过了喔。一连几天,母亲都没来电话,有时我也想打过去,却总也摁
不下那油乎乎的拨号键。
七号早上,天空低沉的可怕,灰蒙蒙地,不一会就落起了小雨。吃完饭,实
在没忍住,跟老贺打个招呼,我又窜回了平海。
然而刚出道口,没有任何征兆地,我就看到了马路边的毕加索。母亲当然也
看到了我。一如以往,她俏生生地站着,撑一把小伞,见我出来,招了招手。她
似乎叫了声林林,也或许没有,这种事情我可说不好。很小的时候,我 十分迷恋
天空中的某些事物,比如风筝,比如浮在半空里的气球。以至于大多数时候,我
认为自己瞬间就能膨胀成一只气球,时不时地,就会打地面冉冉蹦起,轻飘飘,
热烘烘。一如此刻。
似乎直到进了小区母亲才想起陈瑶,她问我咋 一个人回来了。说这话时,她
撇过脸来,嘴角总算荡开 一抹柔和的弧度。大概是没怎么化妆,母亲脸色有些苍
白,右眼坡甚至略显浮肿,只有涂了裸色唇膏的双唇亮晶晶的,生动依旧。她畅
怀穿了件长款米色风衣,难得地扎了个马尾——潦草,却一如 记忆中那样一丝不
苟,你能看到光洁的额头上方因紧绷而发白的头皮。然而说不上为什么,这种紧
绷让我没由来 地心生警惕,一时竟无言以对。
「咋了?」母亲找着车位,也不看我:「吵架了?」
「哪能啊。」我下意识地揉揉眼,从鼻孔里响亮地喷出一口气。
母亲嗯了声,也没细问。甚至她有没有「嗯」我都说不好。这让我颇感意外,
准备好的长篇说辞瞬间变得荒唐可笑。直到熄了火,她才扭脸冲我笑了笑。已近
正午,天终于放晴,蟹黄般黏稠的阳光透过茶色玻璃变成了淡寡的鱼肚白。在这
种皱巴巴的、如同被水浸泡过的光线中,连母亲的笑都变得淡寡起来。于是唇瓣
上仅有的那抹亮色也透出了几分暗淡。其实这一路上,我俩的话也不多,直至我
挺挺脊梁,硬着头皮,问了声「咋了」。
「没咋,」母亲拢拢耳畔并不存在的发丝,甚至还笑了笑,哪怕一闪即逝:
「你说说你,回来就回来,下个雨连伞也不带。」这么说着,她剜了我一眼。
我俩到家时,父亲正躺在客厅沙发上,电视里是新闻联播。母亲一声不吭地
换好鞋,继续一声不吭地回了卧室,整个过程眼帘低垂、目不斜视。
兴许是喝了点酒,好半晌父亲才反应过来,他从沙发上弹起,像只大虾蹦出
了油锅。随后他看了看悄然闭合的门(倒「福」的短穗尚在兀自抖动),又看了
看我。我迅速移开了目光,但刚换好拖鞋,我还是朝倒「福」走去。敲了敲门,
没反应,当然,有声音——窸窣声,拉链声,抽屉闭合,柜门开启。略一犹豫,
我拧开了门把手。
床上堆着些衣物,母亲埋首在大衣柜里,轻撅着个屁股,蓝色牛仔裤包裹着
秋日丰熟的轮廓。我吸吸鼻子,轻咳了一声。母亲却不为所动,像是没听见。好
半晌,她才把自己从衣柜里拿了出来,依旧没抬眼。叠了两件衣服,她坐床上褪
下了牛仔裤,拽裤腿时颇费了一番功夫,乃至腰间的 一抹肉色亮得晃人眼睛。然
后是换上打底裤,牛仔裤被撂在摇椅扶手上,裤脚些许泥泞,半条裤腿都是湿的。
我一个跨步上前,揪住裤腿,与此同时叫了声妈。母亲总算瞥了我一眼,她提上
打底裤说:「拾掇几件衣服就走。」
「还上哪去?」我摩挲着那条湿漉漉的裤腿,像是为它的主人在抚平伤口。
母亲没吭声,而是扭身下了床。她脚光着,脚周一片橘皮。裤腿尚且如此,
鞋子什么样无需赘言。我又吸了吸鼻子,然后才发现父亲不知啥时候进来了。他
贼头贼脑地喘着气,虽在刻意压制,但终归比榆木要活泼上许多——一种新型的
光合作用也说不定。
我瞅瞅父亲,又瞅瞅母亲,之后便放下牛仔裤走了出来,虽然我也拿不准给
他俩留下空间是否明智。为了避嫌,带上卧室门时,「砰」地一声响。同样为了
避嫌,我把电视音量调得很大。当然,播音员具体在说些什么我不清楚,因为我
竖着耳朵,起先还坐在沙发上,后来索性挪到了父母卧室门口。然而始终没有什
么像样的声音,直到两声拉链响后,父亲笑笑,叫了声凤兰。母亲没说话,起码
我没听见。窸窸窣窣,拉链声再次响起,间杂着脚步声。半晌,父亲声音松弛下
来,像初春蓬松的柳絮,他又叫了声「凤兰」。但很快,他嗓音急转而上:「刚
回来,你又去哪儿?!」
电光石火间,我迅速后撤。但门瞬间被拧开,母亲挎着包,身后拉了个皮箱。
我狼狈地穿好挣脱而出的右脚拖鞋,灰溜溜地退了两步。我觉得自己的脸又胀了
起来,像个亟需放飞的氢气球。母亲显然也愣了,她嘴角撇了撇,终究没发出声
音。父亲也跟了来,他一身秋衣秋裤,挺着肚子杵门口叉了会儿腰。这期间母亲
在玄关换好鞋,又回卧室拿了个包装袋出来,打我们身边经过时,父亲终于说:
「妈个屄的,你到底去哪儿!」
母亲压根没搭理他,径直穿梭而过,掂起脏鞋子,打包,放入皮箱,整个过
程行云流水,风般轻巧。片刻,父亲喘口气,快速朝门口冲去,肚皮都颠了几颠。
这道厚重的风让我有些紧张,老实说,我不希望那些狗血影视剧中的肢体冲突发
生在自己家里。好在父亲适时停下来,又叉上了腰,他小声说了句什么,低沉而
隐秘。母亲推开防盗门,扭过身来:「管好你自己吧!」拎起背包,拉起皮箱后,
她又说:「不想跟你吵,严和平。」毫无疑问,说这话时,那双眸子在我身上也
轻闪了一下。
手忙脚乱地换好鞋,我紧随母亲走了出来。步入冷空气中时,脑袋空空如也。
父亲应该在门口站了许久,进电梯的刹那还能听到他的咳嗽声。
对不请自来的跟班母亲倒也没多大意见,事实上她没作任何表示,任由我喊
亮声控灯后僵硬地戳在一旁,呼吸凝滞。在电梯尖锐的灯光中我不得不冲母亲咳
了两声,可惜未能奏效。我只好裹紧衣领,讨好地说了几句关于天气的屁话。我
说:「啊。」我说:「真冷啊。」我说:「也不知道晚上还会不会下雨?」母亲
总算哼了一声,她通过镜子瞥了我一眼。说不上为什么,那两汪湖水平静得令人
诧异,一瞬间我甚至后悔出来了。出电梯时,母亲问我去哪儿,我一把抓住行李
箱,硬着头皮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晚上果然下起了小雨,还起了风。办公楼的暖气尚未到供应季节,即便开着
空调恐怕也有些冷。母亲却不以为然,她说过去没暖气没空调也没冻掉半根脚趾
头。我呆坐在沙发上,看她有条不紊地收拾床铺,那饱满灯光下的律动真是老天
爷最伟大的创造。后来母亲拉开柜门,那条肉红色zini情趣用品猛然打脑袋里蹦
了出来,没由来地,我一阵心慌意乱。
直到母亲叫我打点水,我才回过神来,她骂我整天呆头呆脑是不是神经衰弱。
我只好笑了笑。擦把脸,简单拾掇了一下,母亲挎上包说:「走。」
我问去哪儿。
她说:「吃饭。」
是的,我们还没吃晚饭,「一口水都没喝」。我抱怨她怎么跟小孩一样,她
又难得笑笑说:「一直忙到现在,哪儿来的功夫吃饭?」我问怎么知道我今天回
来,母亲也不答,走在冷雨凄凄的步行街上时她才说:「你就不能让你贺老师省
点心啊。」或许她说得对。母亲问我国庆放几天假,我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她问
我还上不上学了,我说明天就走呗。半晌,我吸吸鼻子,又说:「你不回去,我
哪儿放心啊。」难得的甜言蜜语,当它们打嘴里溜出来时,我也是大吃一惊,登
时心里怦怦直跳。而母亲,只是哼了一声。饭间母亲问起乐队的事情,我说很好
啊。理所当然,谁也没有提及父亲,多么古怪的默契。父母之间的事我从没想过
问,我没问母亲打算怎么办,没问她准备在外面住多久,甚至任何会让人联想到
这件事起因的东西我都会主动屏蔽掉。漩涡就在那里,而我很可能是它的一部分,
哪怕只是条尾巴也足以令人羞愧难当。
母亲叫了个牛犊火锅,吃得人满头大汗。虽然之前一直在推脱早饭吃得很饱,
一旦操起筷子,那些僵硬扭捏和装模作样便迅速被抛诸脑后。母亲问我这几天都
干啥了。我笑笑,故作夸张地吸溜吸溜嘴,说啥都干了。她瞥我一眼,随后便没
了言语。周遭人声鼎沸,水汽袅袅,某种密不透风的油膜将我们紧紧包裹。好半
晌母亲才开口,她只是叫来了服务员,说下面吧。待服务员离去,母亲终于再次
面向我,她让我快点吃,说这大雨天堵车路可不好走。在我埋头苦干时,她突然
问:「这几天也没跟陈瑶联系?」
或许是太过突然,我险些给噎住。猛灌几口水,我才能说出话来,我说:
「当然联系了!」
母亲努努嘴,却只是点了点,然后《寄印传奇》就响了起来。这通电话持续
了许久,在我左顾右盼几近不耐烦时母亲才回来。她吩咐我八号早一点起来,说
给找了趟去平阳的顺风车。我能说什么喔,我说好。
再次踏入风雨世界时,母亲说:「年轻人要有自己的目标,不要老搞些乱七
八糟的。」我瞥眼过去,撑开伞,她却不看我,只是挽上我胳膊说:「帽子戴上。」
于是我就戴上了帽子。我环顾周遭,灯红酒绿,天空污浊得像幅褪色的水彩画。
这就是2004年十月七号二十一点十二分的平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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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号一整天都在排练房玩,鼓手没归队,我就客串了把鼓手。大波说:「你
个逼节奏感行啊,以后你来打鼓得了。」当然,这是瞎逼胡扯。倒是他老从北京
捡回了一书包的洋垃圾,多是4ad 八 十年代的唱片,能否欣赏得了另说,幸福感
满满是肯定的。「这年头啊,」大波感叹:「连王磊、丘大立的碟也卖不出去啦,
没人听了,再没人听打口了。」下午到了饭点,难得大波尽兴乃至要请客喝酒,
陈瑶却说有事,一把给我拽走了。至于是啥事,她老守口如瓶、装聋作哑。没有
办法,我只能在后面跟着。
在校门口的石狮旁,陈瑶停了下来。她冲我笑笑,我也冲她笑笑。但恕我直
言,不说依旧火辣的夕阳,这稀粥般人来人往的,你这么一杵,实在有些愚蠢。
兴许听到了我内心的呼喊,陈瑶朝停车场方向走去。然后一辆奥迪a6便缓缓驶来,
在我们面前堪堪停下。接下来,陈瑶拉开后车门,抱了一床凉被出来——当然,
后者很快便辗转到了我手里。这时前车窗也摇了下来,如你所料,是陈瑶她妈。
我笑笑说:「阿姨好。」
她摘下大蛤蟆镜,也笑笑说:「你好。」就是这样。我以为她会打车上下来,
但是并没有。
陈瑶走近,问她是不是还有事儿。她妈张了张嘴,却被陈瑶一句话给顶了回
去——「咋,不请我俩吃个饭?」
饭点人多,只好去了校宾馆。当然,即便人不多,就近吃饭的话她妈多半也
会选择校宾馆。陈瑶说吃火锅,于是我们就吃火锅。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说不
好为什么,我总感觉有点尴尬。兴许这是硬抢过来的一顿饭吧。
陈瑶话很多,可以说肥羊和鱼片也拿那张小嘴毫无办法。但她主要是面向我,
乐队录音了,教学评估了,奖学金了——我不明白这些鸡零狗碎为毛要挑在这个
时间点说。她甚至一本正经地跟我探讨练习110 米栏的可行性,除了硬着头皮信
口开河,我也别无选择。不知是不是陈瑶过于活泼,她妈显得有些落落寡欢。这
个一袭黑裙的女人很少动筷子,话也少得可怜。撇开刚进门时对宾馆装潢的一番
点评,我还真不记得她发表过什么宏论。后来她妈起身接了一个电话。回来时,
出于礼貌,我问她不会有啥急事儿吧。她笑笑说没事儿。然后陈瑶就手忙脚乱地
表演了一个大杀招——她站起身来一连给我掇了几筷子菜,荤素结合,肥瘦搭配,
方是方,圆是圆,红是红,绿是绿。
蒸汽腾腾中,我脸涨得通红,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了。她妈则笑笑说快吃,又
环顾一周:「甭看店面不咋地,这味道还挺正宗。」整个饭局,她唯一指向我的
一句话就是问我想不想考研。老天在上,现在考虑这个未免过早吧,所以我摇了
摇头。她也没说啥。然而出乎意料,在停车场,陈瑶她妈突然提到了母亲。她问:
「你妈的评剧学校咋样了?」我告诉她差不多了,马上就能招生。说这话时,我
盯着那盘旋而上的奇怪发型,有点恍惚。
国庆长假结束后没几天,表姐给我来了个电话。她让我猜她是谁,可惜我没
猜出来。于是她用平海话说:「小时候真是白疼你了。」
我说:「靠!」我真的说靠。
她说:「靠啥,也不给姐打个电话。」
这句话真是问住了我,我也说不好为什么没有联系她。
「周末请你吃饭,」她说:「看你还认识姐不。」
当然,在公交站台上,我一眼就认出了陆敏。反倒是如果我不招手,她可能
就认不出我来。
「啥时候蹿这么高?」她仰着笑脸,接连在我背上来了两巴掌。表姐是真不
矮,一米七以上,她穿了件绿色长袖线衣,齐整整地压在发白的及膝牛仔裙里,
脚蹬一双白色帆布鞋——如果穿高跟,那更是了不得。直到在饭馆坐下,她都还
在说:「以前那么小一点儿,几年不见这么高!」
我不知说点什么好,只能笑了又笑。
跟几年前比,她倒是一点没变,虽说不至于一瞅就有种军人气质,但确实跟
普通女孩不一样。至于哪不一样,我是说不出来。陆敏大眼薄唇的,很像张凤棠,
就是肤色深点,后者无疑是陆永平作祟了。「十一你姐兴冲冲地跑回家,结果你
不在家!」
「你也不早说!」
「我姨说你上北京玩儿了,玩儿啥了?」
「本来要去看演出,后来没去成。」
「咋了?没跟人一块?」
「有点事儿。」
「那今儿个咋不把人带出来,让姐也瞅瞅?」
「还没见我哥喔,哪轮得到她出场。」
「哟,你个死林林,嘴挺油啊,跟谁学的?」
我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倒是狗急还要跳墙喔,这打铁啊,还得自身硬。
表姐在军艺读戏剧文学,现在分到了文化局艺术科,管文艺演出什么的。据
她说,除了工资低点,还不错,「你妈要来平阳演出啊,也得归我管」。她男朋
友比她小几岁,在沈飞实训演出认识的,北航在校生,「再有一年多才能毕业」。
如你所见,我只好热情洋溢地问哪里人,陆敏说平阳的,兴许你们还认识。我啊
了一声,她接着说:「他高中在平海,02届的。」
我说:「一中还是二中?」
陆敏:「一中。」
「不会叫韩东吧。」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也搞不懂自己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
或许被帝灵开了窍喔。
「你俩真认识?」陆敏显然愣了一下,表情有点夸张。也不是夸张,说惊喜
倒更合适。接下来如你所料,校旅 人生中一部波澜不惊的罗曼史,似幅画卷徐徐
在我面前展开,又如平河大坝决堤般,一古脑倾泻而来。狗血,但又温馨感人,
鄙人差点就徜徉其间。如果你愿意听得话,我也不介意浪费点笔墨。但是表姐一
脸恍然大悟地表示,「说得一中飞人就是你啊」就把我拉回了神来,我真不知道
该说点什么了。上次见韩东时,那家伙确实黑了,也瘦了许多,但更结实、阳光,
颇有点儿英武不凡的张译气质,这让我惊叹不已。好在亲爱的表姐接着又来了一
句话:「还想在你们学校附近买房喔。」
饭毕,我带她到校园里晃了一圈儿。再出来时,在公交站台上,陆敏朝不远
处努努嘴:「就这个楼盘。」毫无疑问,她指的是建宇开发的什么大学苑,暑假
后就开了盘,卖得挺好据说。
最让人头疼的莫过于那篇名叫《土地价格的法律分析》的论文了,光个资料
搜集都事无巨细、繁复严苛,白白糟蹋了我两个周六。找老贺汇总材料时,她夸
我表格做得好。我谦虚地笑了笑。是的,不笑,难道你去哭啊?虽然明知夸奖没
屌用,又不会发奖金。
不过比起奖金,我更希望老贺能跟我谈谈她的感情状况。倒不是鄙人过于关
爱中老年妇女的精神生活,而是——搞不好为什么,许久未见梁致远,我这心里
头有点空空的。梁总似乎再没来找过老贺,至少没有这个迹象,比如人或者车,
起码我没有碰到。当然,人家约会没理由秀到你眼前。所以在办公室,我对老贺
说:「咦,好久没见到梁总了啊?」为了使自己的话不过于突兀,我用了一种很
可爱的语调,听起来多少像个弱智。
也不知是被可爱还是弱智感染,老贺抬头瞅我一眼,然后笑了。她说:「这
个事儿你倒挺关心。」说话之前她就笑了,说话过程中她保持微笑,说完话她还
在笑。
老实说,我有种 不祥的预感,就想溜之大吉。
但老贺指了指她的御用保温杯:「麻烦续点水去。」
我只好去续水,啦啦啦的水声让人尿急。恭恭敬敬地递上茶杯,我就想溜。
老贺却适时地抬起头来,她抿上一口茶,瞟我一眼:「梁总啊,这是醉翁之
意不在酒哪。」如果换一个交谈标的,换一个场合,她这种戏剧性的语言多半会
让我捧腹大笑。01bz.cc而此时此刻,我心里却猛地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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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庙会还没正式开始,老南街和平渎路上已是商贩云集、行人接踵。打长
途客运站出来,陈瑶的嘴就没消停过。几乎所有可以勉强归类于平海美食的东西,
她都要尝一尝,完了还要评价一番,露出赞叹或嫌弃的表情。当然,一切以她的
幼年 记忆为标准。午后灿烂的阳光下,那些热气和油香,那些吆喝和叫嚷,那些
熙熙攘攘和尘土飞扬,俨然让这个女孩回到了童年。可惜此情此景于我而言没什
么特别,无非看看热闹,就是人有点多。南街老庙会从小到大满打满算我也就去
过五六次吧,印象中除了路宽点、街长点,跟我们村赶集也没多大区别。
所以不可避免地,蹦蹦跳跳、兴致盎然的陈瑶身边走着一个无精打采、了无
生气的我。更可怕的是,鄙人还需对陈瑶的评价作出反应,亦即:赞叹她的赞叹,
嫌弃她的嫌弃。这个差事的苦逼程度在糖油煎饼上达到了顶峰。
严格上讲,糖油煎饼算不上平海特产,毕竟类似的玩意儿(造型 不同)周边
县市也有,不过叫得最响的还是平海油煎。
一路下来,卖油煎的不下十来家,除了在第一家陈瑶一声欢呼拿了俩后(另
一个自然硬塞给了我),对其余各家她也就点点头眨眨眼,颇有些长者风范。直
到在一家叫 老柳庄糖油煎的摊子前,她才停了下来,这一开口就要了五个。「我
四个,你一个。」她用平海话说。这个 老柳庄糖油煎是个老字号,倒不是我对它
多了解,而是招牌上写着「老字号」。
「吃啊,快尝尝。」陈瑶咬了一口,一脸美滋滋的。
我瞅瞅满手的油腻,坚决地摇了摇头。
「就一口。」她近乎哀求。
我只好咬了一口,不待咀嚼就迅速咽了下去。
「咋样,好吃吧?啥叫正宗,啧啧。」
「还行,」我告诉她:「不过比我奶奶的差了点儿。」
「那倒要瞧瞧你奶奶的手艺了。」陈瑶白眼一翻,哼了一声。
「靠。」我暗怪自己多嘴,手里捏着俩油煎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不过你奶奶得再好呀,比起我爷爷的也要差上一点儿。」陈瑶摇头晃
脑。多么奇怪,这人嘴慾得满满的,吐字依旧如此清晰。
明天周六,阴历九月十七,既是为期三日的南街老庙会的头一天,又是为期
一周的平海旅游节的开节日。周五这天没课,我便拉上陈瑶,回了趟平海。值得
一提的是,面对我的邀请,后者几乎没怎么犹豫。这搞得人非常被动。毕竟我也
只是脑子进水随口说说,结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然,带女友回家没什么不好,
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发生得有点突然。
应该说陈瑶还是很激动的,具体表现就是在大巴车上时而活泼异常,时而沉
默不语。她这套我估摸得略准,应对措施即远远站开,天地广阔任她老打滚。
到平海时将近四点,骄阳却毫无疲态,没准比起盛夏正当年也不遑多让,老
天爷多半是疯了。以上纯属个人感觉,我又不是温度计,我只知道顶着日头吃灰
的滋味不好受。更不要说这一逛就快俩钟头,陈瑶说总不能空手而来,我说上次
从澳洲带的那些够有面子了,她死活不答应。如你所料,这套对话在平阳已发生
过一次。最后陈瑶在民俗街给家里每人买了条毛线围巾——除了我 之外。老实说,
我觉得那玩意儿实在太丑了。
等我俩风尘仆仆地赶到御家花园已六点出头,残阳半死不死, 新月微微露脸。
或许是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此行并未告知任何人,包括母亲。所以奶奶唠唠叨
叨地开了门,然后就吓了一跳,待看清身后的陈瑶,那如南方河网般皱纹密布的
嘴就再也合不拢。她甚至红了脸,拉着我的胳膊就是两巴掌,怪我「真是个傻小
子,啥也不懂,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吱声」。接着她便搓搓手,一把给陈瑶拽了进
来,一张嘴除了向我开炮再也凑不出其他词句。
陈瑶更是不堪,脸都红到了耳根,也就剩在傻笑的间隙瞟我几眼了。第一次
会母亲时都没见她这样。说不好为什么,我倒冷静得出奇,放下包包囊囊后就大
大咧咧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拿起一个 橘子,我问:「我妈喔?」
奶奶不理我,直到把陈瑶让到沙发上,她才横我一眼,撅了撅嘴:「人姑娘
到家里来,你瞅瞅你那样儿,一点礼数也不懂!」
我笑笑,把剥好的 橘子递给陈瑶,又重复了一遍以上问题,虽然父母双亲有
没和解我都一无所知。奶奶还是不理我,她吩咐我给客人拿饮料,就迈着小碎步
奔去了厨房。边走,她边回头:「喝点水,喝点水,奶奶去给你俩炖点水。」
我和陈瑶同时起身说不用,奶奶却置若罔闻。这种事毫无办法。没几分钟,
我亲爱的奶奶就端着一个大白瓷碗出来了。毫无疑问,里面卧着四五个鸡蛋。
「你的自个儿端去!」她边走边向厨房摆头。不管有多不情愿,我也只能向厨房
走去。等再回到客厅,陈瑶已经埋头在大白瓷碗里了。「多好的姑娘啊!」奶奶
坐在一旁,搭拢着俩手,也不知说给谁听。陈瑶透过水蒸气偷瞟了我一眼,脸依
旧红彤彤的。我以为面对这碗「水」她能坚持几分钟,不想竟如此不堪一击。
「我妈喔?」咬上一口鸡蛋后,我问。有点百折不挠的意思。
这下奶奶总算听见了 我的话,她说:「你妈忙得很,这啥旅游节,明儿个啊,
还得唱戏,剧团一连忙活好几天了。」果然不出所料。
我瞥了陈瑶一眼,后者抬眼笑笑说:「你瞅啥?」
「吃你的呗,乱瞅啥?」奶奶立马打抱不平:「锅里熬了点稀饭,一会儿我
去炒俩菜,你看你回来也不吭声,家里啥都没准备,慢待人姑娘!」她把腿拍得
啪啪响,一副要把我撕了的样子。
「这就行了!」陈瑶看看我,又转向奶奶:「饱了,不用麻烦了。」
「你这姑娘瞎客气啥,不吃饭哪能行?」
「真饱了。」陈瑶瞅瞅我。
「让你吃你就吃。」我真不想看到这种毫无意义的抵抗:「我爸喔?」似乎
这才想起父亲,我嘴里慾着鸡蛋,有点不好意思。
「和平也一样,这旅游节上面查得那叫一个严,稍不合规定就得关门,你爸
也不知能吃个热乎饭不。」这么说着,她语调都变了。
「净瞎操心,在我小舅那儿还怕没饭吃?他那儿除了热乎饭还有啥?」
晚饭炒了个西红柿鸡蛋,炒了个青椒肉丝,完了又拌了个莲菜。奶奶担心自
己眼神不好,让我全程帮忙,我一甩手把这个光荣的任务让给了陈瑶。烧饼也买
了几个,没办法,权当明天早饭了。奶奶说父母都不回来吃饭,她一个老太婆就
是瞎凑合,「可别怠慢了姑娘」。姑娘则一个劲儿地表示很满意,夸奶奶手艺好。
奶奶说姑娘礼物买得才叫好,那个蜂蜜那个啥油,才吃了一点,这腰不疼了腿不
困了,神了!在姑娘的乐呵呵中,她又说礼物就是个礼数,可不能老买,见外!
陈瑶的机灵劲儿可算上来了,她说给奶奶买她心里高兴。
「多好的姑娘啊,」奶奶索性放下筷子感叹道:「平海姑娘瞅着就是俊!」
饭后领陈瑶到卧室晃了一圈儿,又在她的帮助下在书房给自己支了个钢丝床。
之后就没事干了,要么看电视,要么上网,再或者——我提议到楼下溜溜圈儿。
望着窗外猫眼般的圆月,陈瑶却突然表示想去「戏台」看看。这是个好主意,可
谓一拍即合。
「也给你妈吱一声,傻小子!别吓她一跳。」奶奶冲我撅撅嘴,就要去打电
话。
但我制止了她,我说:「就是要吓我妈一跳!」
上学年奖学金只拿了个三等(陈瑶一等),不到五百块。如果有什么羞于见
母亲的,大概就是这个了。不过想想尚欠着父亲的礼物,这羞愧又难免有些矫情。
两种情绪这么一对冲,我的脸皮反倒厚了几分。因为晚饭吃得过于圆润,我和陈
瑶只好骑电瓶车前往。既便如此,一路上也没少打嗝。陈瑶戏称:咱们乃是由臭
鸡蛋驱动的机器。
这晚月亮巨大而空灵,有些不真实,一如周遭的银色世界,仿佛是由水银浇
铸而成。我俩慢悠悠的,谈天说地,放声高歌。到老商业街路口时有个八点多,
不远处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糜溃着小城久违地烟火气。就这当口,一辆传说中
的跑车突然打身旁蹿出, 浅灰色,又宽又扁——也有可能是因为宽所以才显得扁,
加上圆形车头灯,简直像只戴了眼镜的蛤蟆。毫无疑问,一溜烟功夫,它就消失
于了苍茫 夜色里。
平海广场,包括整条商业街都挂上了灯笼,大伙儿吃完饭跑出来消食儿,妖
魔鬼怪般地飘荡在银色世界的黄色斑纹中。河神像更是披红挂彩,周遭围了数个
宣传牌,把不知哪个老仙儿胡诹出来的古代民间故事会硬给吹得言之凿凿,成了
什么民俗瑰宝、文化遗产。照此说法,倘若没有河神护佑,恐怕也没有我们这些
碌碌蝼蚁了。红星剧场门口也贴着巨幅海报,为了弘扬评剧文化、庆祝旅游节、
回馈戏迷云云,凤舞剧团将于十月三十日至十一月一日在平海广场上进行为期三
天的开放式义演,早晚各一场,届时更有来自天津、唐山、重庆等省市的老艺术
家倾情献艺。海报背景是《花为媒新编》,我亲姨缩在右上角,哪怕比不上赵丽
蓉,她的演绎也是颇受欢迎。然而剧场大门紧锁,里面更是黑灯瞎火,如果忽略
掉门卫室和院子里因广场上的喧嚣而不时亮起的声控灯的话。
摇了好半晌,看门老头才走了出来,瞅着眼生。他说,没演出瞎摇啥。我说,
我找我妈。他问,你妈谁啊。我只好说出了母亲的名字。他说,哦,明儿个有重
要演出,大家伙早歇班了。「要不,」他指指不远的文化综合大楼:「到楼里瞅
瞅?」
不用他说,我们也会去办公室瞅瞅。不过陈瑶有些失望,她说本来想看戏台
喔,我说明天明天,白天看更亮堂。不想我俩刚转身,老头儿嘀嘀咕咕,虽然听
不懂他在念叨什么玩意,但还是有几个不太连贯词儿落入耳朵。他说「前后脚」
蹦出「俩儿子」啥的。反正就这么个意思,莫名其妙。
绕着围墙走了一二百米,我们来到了综合大楼的正面。远远地,三楼有 窗口
亮着灯,没错的话,应该就是团长办公室。搞不好为什么,这甚至让我生出一丝
庆幸,随之而来的却是 一抹淡淡的心酸。是的,毫无防备,我吸吸鼻子,瞅瞅陈
瑶,又望望那轮明月,目光再回到 窗口时它便袭击而来。此时此刻。陈瑶拽了拽
我胳膊,轻呼一声:「看,不街口那保时捷?」
第一次见保时捷,是在上周五。当时我正同几个呆逼有气无力地走在校园两
侧的甬道上,边走,我们边往嘴里塞着包子。山寨不狗不理,一块钱五个。之所
以有气无力,是因为前晚的试音已经耗光了小伙子们的所有精力,如你所料,不
是很理想。乐队的外联一直是大波在搞,所以理所当然,我跟大波说了录音室的
事,然而大波反应激烈。平海广场白毛衣跟我提这事儿时,我只当是玩笑。回平
阳没几天,她又再次打我电话,我才想起这茬。大家却认为我在逗他们玩,尤其
是大波,在我再三保证、拿出试音日程并痛发毒誓后,他依旧负隅顽抗。「咋可
能喔,」他说:「艺术学院的录音室能随便乱用?」这犟驴犟得超乎想象,上次
没把我们的贝司手打坏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而保时捷的出现也略吓人,身后的杨
刚突然喊了一声:「靠,保时捷!」那种口气你知道,像一个在黑暗蹉跎太久的
人迎来了第一丝曙光。加上口干舌燥,这声音难免龟裂多褶,连校园里的麻雀都
惊得飞了起来。那辆 浅灰色跑车放慢速度,随后嘟一声停了下来。车窗下移,不
是陈晨又是谁,而一旁坐着的——竟然是李俊奇的大奶女友,因为坐在豪华跑车
里,所以她的奶子显得更大了。对这种开放式的性关系我并不惊讶,我只是觉得
大胸的立体感愈加强烈,这种强烈深深地震住了我,是的,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
大胸女冲我笑了笑,我也冲她笑了笑。陈晨问我们干啥去了,如你所知,答案让
人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说喔,大家权当是受宠若惊了。他又问录音室搞定了?杨
刚说应该是的。他哦了一声,摇下车窗后,蛤蟆呜的一声就蹿出去,走了。「这
是你们那个啥老乡吧?」大波笑笑。我只好摊了摊手。
「也是艺术学院的?」
我继续摊了摊手。
「官二代吧?」
「靠!」我不得不正视了大波一眼:「你咋知道?」
「一看就是个衙内嘛,这种傻逼哥见多了。」他操起狗不理,一口塞了满嘴
包。
确实是保时捷,在综合大楼前看到这只 浅灰色蛤蟆时,我便想到了陈晨。遗
憾的是,车里没人,当然,更没有李俊奇的大奶女友。但我困惑的无非两点:一、
陈晨跑文化大楼干啥?二、他胳膊好得是不是略快了点?
大厅灯火辉煌,畅通无阻。走楼梯上了三楼,结果剧团办公室的铁闸门半掩
着。这个时间点,说正常也正常。暑期实习那阵,好几次捎宵夜给母亲,这道门
从未见锁过。不等我摆手,陈瑶一下就 闪回了角落里。我正打算叩门,不想内里
泄出道女音「干啥喔你......还撵剧团了」,清脆而凛冽,不是母亲又是谁。真是
令人沮丧。我的设想是,叩开门后,击掌为号——即,我拍拍手后,陈瑶会像电
影里贿赂高官的女姬那样打帘子后缓缓飘出(这样会让自己显得更帅气),现在
一切都搞砸了。就在我准备扯开嗓子叫「妈」时,一个男声迫不及待地撞进耳膜:
「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猝不及防,我脑子「轰」地一下,似枚惊天巨锤。
「说过多少次,没必要,你咋老这样。」母亲声音紧绷。
我靠近门道,往里瞅了瞅。
「我真的喜欢你,凤兰。」果然是陈晨,他像游魂一样靠了过去,将手搭上
母亲肩膀。
「别这么叫,」母亲啪地打掉肩上的那只手:「恶心。」
「你以为我说着玩儿?」陈晨道:「俩老阴b ,看你时的眼神像要吞了你似
得。」陈晨口气很下流,他接着道:「相信一见倾心不,自打那次在古镇照过面,
我就迷恋上了你,想得心痛啦我。」敢情这傻逼狗血脑残剧看多了。
「别说了!陈家没一个好东西!」母亲看都没看他一眼,板着脸起身走开,
双臂抱胸停在了门后,正对着大门:「你心理是不是有啥问题。」我一度以为她
发现了我,然而并没有。眼前母亲的胸膛上下起伏。很显然,屋里的对话陈瑶也
听到了。有时我怀疑她脚底是不是真生了猫科动物的肉垫,被她拍得猛颤了一下
我才发现我女朋友已站在身后。好一阵子没了声音,要不是陈晨舔着脸跟过去,
又打算把手放上母亲肩头,我都怀疑时间已经停了。「拿开!」母亲闪了下肩膀,
没摆脱,她陡地勐然转身,后退俩步:「有病你!!出去!」不容置疑,她的眼
神有点儿像在看死人,冷澹、厌恶,刀片一样。
「那个......凤兰,在他们面前说我把你当妈看,是心里话。」老半晌,陈晨
慾出一句雷人的话来。
「当不起。你都两个妈了,」母亲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缺母爱啊?」
「我五岁就没妈了,周姨和 干妈她们是对我挺好,不过,说了你别笑话我,
只有你,才让我找回那种......那种孺慕的感觉。」
「哼,还掉书袋了,你配说孺慕吗?」母亲冷笑一声。
陈晨突然抓住母亲的手腕道:「要不我真叫你妈?」他的庸俗和他的灵感并
非不共戴天——只是母亲很不客气地抖手甩掉,声音尖细清脆:「犯不着!你没
事干就在水坑照下自个儿。」她扭身坐到沙发上。我不得不承认我这老乡是个比
较注重自己扮相的人,尽管气得脸都绿了,他仍然不疾不徐跟上去,坐在了一旁
的沙发扶手上。
母亲噌地就站起身来,眼都没抬:「行了,你就呆这吧,大不了我走。」
「你是不求我,但你家那位的养猪场,你的剧团,甚至还有你儿子的学业,
哪哪鸡巴不看陈家脸色,」陈晨咯咯两声,又道:「梁致远,梁致远算个屁啊!」
我眉毛立刻皱了起来,瞥了眼母亲,感觉她全身都在发抖,咬肌格外分明:
「有完没完?啊?——你别太过分了!」她俏脸紧绷,立在门边,似乎有点难得
一见的烦燥不安。
「我早看出来了,不就一个猪倌嘛,」有人开始忘乎所以:「但儿子是你软
肋,你还不知道吧,严林女朋友......」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嘭」得一脚踹开大门。用势之猛,以至差点撞倒母亲。
冲进屋,我对着傻逼就是一脚。这一脚大概是踹在了胸口,陈晨直接横着身子从
沙发扶手翻了下去。没能听到他的叫声,但我觉得出于礼貌他也应该叫一声。
绕过母亲时,她喃喃地唤了声林林,或许没有。我他妈哪顾得许多。不等陈
晨爬起来,我又是一脚,这次踹在脸上,于是他又滚到了地上。陈晨左手攀住办
公桌腿试图站起来。我拽起他的大背头,对着脑袋就是一膝盖,这货总算哼了一
声,说了句你什么什么的,可惜没能听清,这样挺好,起码证明咱不是在欺负一
名聋哑残障人士。母亲叫了声林林,我没回头。「行了,林林。」她又说,嗓子
哑得厉害。我扭脸瞥了一眼,母亲下身阔腿裤,上身是件暖灰色套装,领子打着
结,像是老天爷下得道符咒。她望着我,犹豫着是拉开我还是拉陈晨。就这一瞬
间,我脸上挨了一拳,等回过神来,已被陈晨抱住,他满脸都是血。「别打了,
都别打了!」母亲索性叫了起来。而陈瑶,站在门外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在我
暴起的那刻,她似乎就没打算阻止我,有点世外高手的意思。母亲当然看见了陈
瑶,或许过于突兀,她应该足足愣了好几秒,那丰润的嘴唇动了几动,也许不经
意蹦出了几个拟声词,也许什么都没有。至少我没听见。
陈晨个头不低,甚至有点偏高——至少比我矮不了多少。我试了两次都没挣
脱开,只好反手一肘捣在他的耳侧,这货「嗷」了一声,这回没费多大力气就把
他压在身下。按着那张脸,我猛捶了几拳,没两下他就软了下去,像个泄了气的
皮球。「别打了!」母亲带着哭腔,来拽我的手。只觉喉头滚动了一下,我一把
将她甩了开去,她似乎坐到了地上。陈瑶终于惊呼了一声,我忍不住回头瞅了一
眼,母亲发髻都松散开来。我心里蓦然一痛,转身操起办公桌上的茶杯,揪着陈
晨的头发,卯足劲来了一下。在我打算搞第二下时,「严林!」母亲吼了一声:
「再打就出事儿了!」她在我身后喘着气,一抽一抽的。这时,陈晨脑壳上的血
便淌了出来,糖浆般滑过耳侧,流向脖颈。
我松了手。老实说,我惊讶于自己下手会这么狠。其实从小到大,除了初二
那阵了个「老秃逼」绰号,我也没怎么真正打过架。上大学后也就有过一次,
还是二十几号人打五个,就在平阳工学院新区的后门口,碍于情面我不得不上去
踹了一脚,就这,被派出所追了大半夜。母亲不知道这些,她唯一知道的大概就
是九八年我差点捅死陆永平那次。
我以为陈晨晕了过去,不想母亲蹲他旁边,捂着脑袋叫了叫。这货猛地「操」
了一声——好像是的,满嘴是血,难免口齿不清,但那种情绪不会错。我吸吸鼻
子,照准裆部抬脚踹了上去。没敢用全力,但效果还是很可观,这个装死的人立
马叫了一声,差点像热锅里的龙虾般跳将起来,跟着,他弓起身子开始蠕动,空
气中飘荡着一丝血腥气。「有脸的没?大胸女喔?牛秀琴喔?打架也打不过,只
会躲在爹妈后面装乌龟。要不要篮球单挑一场?屁个15号。」我刚想再来一脚,
母亲突然抱住了我,「林林!再打就真出事了!」她说。
居高临下,我望着母亲,她柳眉紧锁,白净的脸上淌着两行泪,额头上星星
点点。如你所料,她身上香香的,于是我就撇过脸。抹把汗,深吸一口气,随后
我猛地甩过头,盯着陈晨,平静地吐出两字:「滚吧。」
这货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扶住办公桌蠕动着,像只变异眼镜蛇。陈晨爬起来
后,正准备往外走。母亲叫住他:「东西拿回去。」然后我才发现南侧办公桌的
一角,摆着个狭长的棕色木屉,应该是个饭盒,做工相当考究,屉身右侧刻着俩
不起眼的小字——三谷。陈晨抱着头,眼神躲闪,嘴角翕动了下。应该是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