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omeguy1
20/07/01
第四卷:燕歌行
第一百三十九章:乱世之兆
我和秦喜跟在刘青山身后,来到薛府的正厅。『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gmail.com』我的主公大人正在招待五台寺
僧兵团的领头人,看到我们进来之后,点头示意。
「韩良,秦兄,你们来了。」
薛家大小姐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浓密的黑发盘在脑后,圆髻前戴着一顶华
丽的金丝发冠,上面点缀着乳白色的珠玉。她穿的是上等蜀州云锦编织成的半臂,
轻薄华美的粉红色布料上绣着怒放的鲜红色的牡丹花。半臂下是素白色窄袖短衫
与长及地面的飘逸青色褶裙,可以看到精致的锁骨与修长的颈项下的一片雪肌。
普通的布料就算很单薄,当其用于制作形式繁复、层次丰富的燕朝贵妇华服
时,一整套衣物穿上后也会相当厚实,属于极为暖和的服饰。然而上等丝绸轻薄
细滑,哪怕多层穿下来也不至于会捂得太暖,正适合这种多层叠加的权贵着装。
当然,以薛槿乔二流高手的深厚内功修为,寒暑不侵,在二十多度的炎炎夏
日也足以从容地穿着两三层棉衣。
她腰板挺直,正襟而坐,仪容无可挑剔,唇边挂着一丝优雅的笑容,高贵典
雅的气质浑然天成。明明鹅蛋脸轮廓柔和,线条流畅的鼻梁也并不尖刻,按道理
来说应该会是个相当亲和温暖的样子,但细长的月牙眉下,清冷深邃的丹凤眼似
笑非笑,有几分礼貌的疏离,更有几分大家闺秀培养出的雍容大气,气质失之温
婉,却多了雪山般的冷冽空灵。正是冰肌玉骨,体态风流的第一等美人。
而薛槿乔对面坐的僧人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的样子,一身土黄色僧袍,浓
眉大眼,鼻若悬胆,身材修长,哪怕剃了光头,也是个相貌堂堂,气质忧郁的美
男子。然而他眼神愁苦,胡茬灰白,额头皱纹深刻,像是经历了无数苦难和辛酸
似的,给人以未老先衰的感觉。
薛槿乔对我介绍道:「韩良,这位是五台寺的宗勤前辈,乃是圆奕主持的师
侄,青州白道的武林前辈,堂堂的一流高手,江湖尊称『悲苦头陀』,这次带队
前来支援青州战事。前辈,这是我的幕僚,龙头帮弟子,秦喜先生和唐禹仁的好
友,韩良。」
「秦师妹,庞师兄与贫僧素有交集,若不介意的话,唤贫僧一句师叔便好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师叔。师叔叫我一声槿乔或者小薛即可。」
宗勤慈祥地笑了笑,站起身来对我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秦施主在敝寺
疗养时,提过韩施主的名讳与事迹,贫僧有礼了。」
我回礼道:「大师幸会,叫我小韩就好。多谢五台寺的诸位伸出援手。」
我们寒暄了几句后,薛槿乔正色道:「不知五台寺是否知晓最近的战况。实
不相瞒,青州的战事十分危险,若是叛军攻下濮阳,站稳跟脚,则必定会企图断
掉商丘与汴梁的通路。哪怕汴梁水陆通行无阻,面对成了犄角之势的濮阳与商丘,
陷入危机亦只是时间问题。贵寺派来的人手不仅是战力还是医术,都是能解前线
燃眉之急的援助。就是不知尚有余地,还是爱莫能助?」
宗勤眉头紧锁,答道:「贫僧亦与住持谈过青州的战事。五台寺虽然在青州
府内,寺内的弟子却向冀州与镇南拨去了大半人手,如今这支僧兵已是宗字辈与
真字辈最后剩下的人马了。只是,贫僧在来路上观汴梁驻军动静,似乎不像准备
即刻援助濮阳的样子?」
薛槿乔脸上露出几分不悦之色说道:「师叔的观察没错,正是如此。田炜将
军在此地统筹全府战事,但对于濮阳的形势,青州军部则分化为两派。我等主战,
若是能在十日内调出兵马增援濮阳,或许能内外夹击,挫叛军锋芒使其退去。哪
怕只是让其无法合围,也足以让城内的军民喘口气。」
「然而军中的『稳重』派则认为不可轻举妄动,必须守好汴梁,确保青州粮
草畅通无阻。哪怕要牺牲濮阳,若能够拉长叛军的战线消耗他们的补给和人力,
便是战略上的胜利。」
我和秦喜不禁同时摇头。这种想法若是在冀州或者西凉这种农耕相对难以发
展,耕地不广的地方还有几分道理,但是在富饶肥沃的青州土地上,若是能在九
月底前攻破濮阳,那万顷良田的庄稼便能成为叛军攻打青州最牢固的根基。
军部的参谋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依旧如此力争,怕还是源
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毕竟已经有几十年没打过这个规模的仗了,谁也
难以判断局势。
宗勤闭上眼睛,沉吟了片刻后,沉声说道:「贫僧不懂兵法战策,凡事但以
田将军之令为重。但本寺除了官府点名的僧兵与医者外,此行亦是携带了不少尚
未在祠部挂号颁发度牒的弟子。槿乔既是此行的领导人之一,这些多出来的比丘
便任由差遣。」
听了此言,我忍不住暗自点头。宗勤虽然表面上不得不完全听从军方调派,
但私底下明显是与我们一派的,将五台寺多出来的人手都交给薛槿乔管了。
燕朝的祠部负责管理僧道等出家人士,没有度牒不能当官府认可的出家人。
开国时这个制度是执行得比较严格的,任何正式受戒或者出家修行的人士都得去
官府注册,并且通过了官方认证后才能获得度牒,进行宗教方面的活动。后来这
个制度随着基层执行力的下降,也逐渐成了相当宽松的要求。
除了宗勤这种名传江湖,辈份颇高,或是手握寺内实权的和尚必须去获得官
方认可之外,大部分的普通五台寺弟子,与其他小山小庙的道士僧人都习惯了
「无证上岗」的做法。而官府虽然对这种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毕竟这种制
度的原本目标便是为了提防有人借着出家的由头募集私兵。所以听从官府宣召的
堂堂僧兵团虽然能顺手带上一批在官方没有正式登记的空白人士,但这种弟子辈
的存在肯定是需要宗勤背书的,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便拿你是问。也因此,宗勤能
够将其交给薛槿乔定夺行动,实在是一种沉甸甸的信任。
宗勤又问了几个关于青州战事的问题,低头思考了一阵后,有些疑惑地问道:
「槿乔可有派中长辈在此?昆仑乃是大燕武林的领袖,承陛下之命而行,哪怕在
战争期间需听从军部命令,亦有一定的自主权。你是这代的大弟子,但毕竟是弟
子辈,资历想来会有人质疑。若是冷玉仙使在此,吾等的主张亦将不得不被重视。」
薛槿乔的师父是昆仑派长老,一流高手冷玉仙使秦宓。秦宓是京城秦家家主
的亲妹妹,而且自己还是大燕朝廷的四品都指挥使,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除了
晋身先天或者封爵之外,已经位处女子身在这个封建王朝能所达到的顶级层次了。
除了这几层身份之外,她还是浪里挑花李天麟最看重的师妹。有着这对大燕
前五硬的拳头背书,任谁都得对她多出几分礼貌。
薛槿乔苦笑道:「李师叔与数个派中长辈坐镇冀州战线,家师目前在燕州照
看朝廷内事,剩余的派中长老都在镇南或顺安边界附近。濮阳势危只是七月才恶
化至如今的地步,因此之前暂无本派长老。庞师伯处理完镇南的事务便会赶来,
但九月之前是无法抽身的。圆奕住持特意嘱咐师叔领队,恐怕也有这层考量。」
宗勤长叹一声:「无论是战局统筹,医术,武功,甚至经营俗务,贫僧都不
是诸位师兄弟中最适合此行的人选,然而住持却没有选他们,想来已经是考虑到
这点了。我佛慈悲,若此层关系能帮助到青州黎民,也是一份功德。」
虽然两人的交谈有点藏着掖着的意思,但是我也大概猜到宗勤的身份不凡。
果然,两人敲定大概的方针后,宗勤对我友善地笑了笑:「小韩也许对我们这老
一辈的种种往事不熟悉。贫僧俗名乔如晦,出生于燕州乔家,乃是当地望族。虽
然已出家十数年,但在常人眼中,血浓于水,这层关系许是仍然有些作用的。」
薛槿乔也说道:「宗勤大师当年是乔家的天才,是与我师父和李师叔同一辈
的青年才俊,入过燕武院进修也在朝中任过官职,哪怕是后来堪破红尘遁入空门,
也有着不容小视的影响力。更不用说他本身就是五台寺罗汉殿的高僧,堂堂的一
流高手,这下我们这方总算也有军部必须重视的人物了。」
「好了,正事谈完了,师叔与秦兄,我们准备了一席斋饭,若不嫌弃的话,
请留下来共餐一番。」
我们一起享用了薛府大厨精心准备的素斋。油焖春笋,千页豆腐,银耳莲子
羹,红烧芋头,甚至还有一道连我自己都做过的罗汉斋。但是与我随便添加食材
的做法不同,这道罗汉斋聚集了三菇、六耳、九笋,是真正的「上素」或者「上
斋」。宗勤大师虽然对这餐斋饭的味道赞不绝口,但是心事重重,并没有吃太多。
我对素斋没什么感觉,但看着这一桌色香味俱全,精细烹饪的菜肴,看到那
择菜堪称苛刻,却在这场战争中仍然能够被精心准备出来的华丽罗汉斋,再想起
今早看到的刘姓母女,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用膳后,薛槿乔吩咐我去帮助宗勤和秦喜安顿僧兵团。汴梁有数个大寺庙,
大部分的五台寺僧人都在其中最大的燕来寺里挂号借宿,还有几个直接住进了城
外的营帐帮忙迎接灾民,处理伤病。
我们横跨小半个汴梁后,刚过午时,看到了成群的流民和乞丐团聚在闹市街
头,等着领粥。大部分粥棚是官府筹备的,还有数家是本地的富豪、望族组织的,
而在燕来寺也聚了大群人们,这里的僧人们每日都会免费发粥,诊疗病人。
秦喜忍不住问道:「这些难道都是被战事逼迫离家的人?」
我微微点头道:「大部分是的。六月叛军全面侵犯青州那阵,每日都可以见
到新的避难流落至此的百姓,但七月濮阳被围之后,情形一下子严重了许多,如
今官府为了安抚这成千上万的流民已经快忙不开来了。」
宗勤默默地领我们进了古朴恢弘的燕来寺后,叹气道:「阿弥陀佛,哪怕是
为了这些前程未卜的人们,吾等也要尽力帮助濮阳排除叛军。军部的大人们或许
耗得起,但这些苦命人实在是等不起了啊。」
整个下午我都帮着僧兵团入驻燕来寺和军营,交接各种文书和信令。在寺里
忙活完之后,正准备回家,突然发现秦喜招招手准备告别的样子。
「嗯?秦兄不来我家吃顿饭么?刚好认识一下我的媳妇。我记得你说你吃斋
已经吃得受不了了啊。」
秦喜失笑道:「倒也没有那么惨,但是大部分的这些五台寺兄弟们都是好几
年来第一次下山。别看这些大和尚们武功练得扎实,其实都有些怕生呢,我怕是
得留下来看着他们。禹仁不是还没回来吗?等他回城了,我们三人再拜访你和弟
妹,好好喝一晚,如何?」
我与秦喜击掌道:「一言为定!」
回到家后,梁清漓和小玉正在厨房里忙活。我洗了手之后也去帮忙,很快便
将晚饭做好了。
摆好桌子后,梁清漓问道:「夫君可是见到了薛小姐所说的熟人?」
我笑道:「见到了,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玄蛟卫秦喜吗?跟我和禹仁大战闻
香散人的那个伙伴,原来这次来的就是他。说起来,我本该猜到的,他当初离开
怀化之后,便是去了五台山寻找高僧的医疗。看来恢复得比我想象中还好,当初
他可是几乎一身武功尽废的。」
梁清漓支着下颌说道:「夫君偶尔会与唐大哥说起这一战,单单是看见夫君
与唐大哥的伤痕,便想象得到那一天的惨烈。」
我回忆起那一战,想起了那份见到伙伴伤残时的深沉绝望与怒火,想起了闻
香散人哪怕已经死去,却仍然会在睡梦中浮现的狰狞笑容,腹部从未消去的痛楚
忽然加剧了。
我脸上的笑意淡去,揉了揉眉心道:「是啊,我似乎从来没有从头到尾对你
描述过那次遭遇的全貌。也许是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尚未走出那一天的阴
影吧。」
这时,我的手被一阵温热的细腻包裹住。梁清漓双手捧着我的左手,柔和的
眼光中满是关怀:「奴家失言了,若夫君不想说……」
「不,把话说出来其实是件好事。」我牵着她的手,郑重地说道,「把所有
伤心的,痛苦的,憎恨的东西都藏在心里,从来不对任何人说出来,其实是很不
健康的。嗯,道理是这样说的,但我也经常犯这样的错。你们是我的家人,所以
我也不该顾忌对你们暴露自己的脆弱之处。相对的,我也希望在你们悲伤,痛苦,
迷惘的时候,也能够将这些情绪与我分享,让心里更好受。」
小玉这时候站起身来,跑到我身旁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韩大哥,你对
我说的那些道理虽然我记得不多,但是有一件事是我忘不了的,那就是我和小姐
可以永远都依赖你。所以反过来也是一样的,你也要依赖我们啊,哪怕只是跟我
们说一些压抑得很辛苦的话也可以。」
我拍了拍小玉的背脊,欣慰地笑了:「小玉真的长大了。是的,哪怕是为了
让你们有个提防,我也应该更仔细地说起这些青莲教有关的事。」
于是我就着晚饭仔细地将怀化郊外,我们三人对战闻香散人那天的遭遇重述
了一遍。小玉就不用说了,虽然在我和梁清漓的督促之下已经学习了一年的武功,
但是从未接触过这种江湖厮杀,听得口瞪目呆。梁清漓虽然见多了人心叵测与世
态炎凉,却对于这种赤裸裸的血腥争斗没有直接的认知,只是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掌,脸色有些苍白。
「……结果你们也知道的。虽然我们胜了,但是代价实在是有些沉重。禹仁
失了一臂,我武功尽废,差点半身不遂,秦喜则是连连催发精血秘术,内府、寿
元受损,一身武功失了八九。现在看来,五台山的大师们医术果然够高超,秦喜
若不是确实恢复了大部分功力,是绝对不会前来当累赘的。」
我看到两女的脸色,温言道:「我不是想要吓你们。若是可能的话,我只想
自己去面对这些残酷的战斗。这是我的责任。但是如今离乱世也只有一线之差而
已,而这个世道对女性比男性还要残忍。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需要为了生
存,为了性命去搏斗。在那之前,你付出的每一分努力和汗水,也许就能在最需
要的时刻,救你一命。」
两人脸色各异,但都若有所思。江湖、武林、战争已经成为了将会主导整个
天下的主题。哪怕再不情愿,我们也得让自己做好万全的准备。
那天晚上,我们就寝后,梁清漓依在我的怀里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胸膛,低声
问道:「夫君,奴家的武功在你看来,有多强?」
「单凭内功底子和拳脚功夫的话,你应该已经有三流高手的水平吧。不过真
正的厮杀和战斗中,这种人为划分的层次只是最浅显的分类方式。」我想了想后,
如此解释道,「而且你满打满算才习武两年而已,能够达到这个进展已经堪称神
速了。不少人穷其一生都无法跻身这个层次呢。」
梁清漓有些忧郁地叹道:「夫君与师父都说奴家有习武天赋,但奴家习武已
有两年了,期间战战兢兢未敢松懈,却只是堪堪进入三流之境。这份微薄的力量,
又能有什么用处?」
我抚着她柔顺的发丝,沉吟道:「话不能这么说。按照道理来说,我和禹仁、
秦喜三人是肯定无法杀死闻香散人这个级别的高手的,但是现实与理论不一样。
在绝大部分的战斗中,坚强的意志,灵活的脑袋,还有见机行事,随机应变的能
力,依我所见,都比内功修为和招式的熟悉更重要。『实力』是死的,人是活的,
要是你手无缚鸡之力却每次都有办法对付一流高手,那你也是一流高手。」
「我的初衷是为了让你和小玉能够尽量掌握自己的命运。而在大燕,武功是
掌握命运见效最快的方法。但比起让你为了这些东西烦恼,并且逼迫自己练武变
强,我更宁愿你心态放宽些,不要压力太大了。被这些执念所控,那就是入了魔
道了,也许会得不偿失。」
怀里的爱侣没有言语,只是十指交叉地握住我的手,淡淡的鼻息挠在我的肩
颈。
良久后,梁清漓抬头看着我,清澈的双眸凝重而坚决,一字一句地说道:
「夫君一直想要为奴家与小玉遮掩江湖的残酷与世道的艰苦,但现在奴家可以帮
助夫君去负担那些沉重的职责了。」
「不仅如此,以后,轮到奴家来保护夫君,保护这个家了。只要能做到这点,
无论是堕入魔道还是修罗道,奴家都不在乎。」
我心中被无边的温暖填充,没再去试图对她说什么正道,什么执念的大道理,
甚至没有试图去打消她主动承担这种危险负担的想法,只是搂着她笑道:「能有
一个互相扶持的伴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啊。谢谢你,清漓,我相信你一定做
得到的。」
梁清漓抿唇吻了吻我,也笑了:「夫君,也许这便是师父的感受吧,奴家忽
然有些理解她为何能够如此坚定于自己的道路了,因为她也有自己想要守护之物
呢。」
第一百四十章:潜流
接下来的两天我哪儿都没去,除了每天去薛府工作,然后与秦喜叙旧之外,
便是在家里与梁清漓和小玉过着惬意的小日子,等待唐禹仁归来。
青州府军部的扯皮仍然在进行,不过宗勤大师的加入让主战派多了一份重重
的筹码。田炜将军虽然仍未下决定,但似乎已经有些意动。
然而,就在这微妙的权衡中,濮阳的探子传来了噩耗:濮阳终于被青莲教的
何定远与右护法带领的八千精兵与八百青莲力士攻陷了。而带来这个消息的,正
是我与秦喜翘首以待的唐禹仁。
这天早晨,我正在书房处理文书时,刘青山匆匆忙忙地过来传唤我。当我来
到正厅时,第一眼便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好友。
唐禹仁坐在椅子上,刀削的面孔刻着深深的疲惫,几绺垂下的发丝与零落的
胡茬让他看起来久经风霜。但他的腰板直直的,眼神依旧冷冽而锋利,正与对面
的薛槿乔低声交谈。看到我时,他站起身来,脸庞柔和了一些,与我结结实实地
抱了抱。
「好几天没见,没事吧?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有些激动地拍了拍这个生
死与共的好友,忽然察觉到他的神色有些不对。
唐禹仁笑了笑,眯起眼睛道:「濮阳破了。就在三天前。我们昨夜赶回来的。」
我一时哑言,连久别重逢的喜悦也被这份凶讯冲淡了不少。一身淡蓝色长裙
的薛槿乔脸上也泛起淡淡的苦笑。她说道:「大家先坐吧,我已经派人通知宗勤
师叔和秦兄了,还有几个应该在此时一起商议的同僚马上就会到。」
我们交流了一阵后,薛槿乔召来的人便都到齐了。宗勤和秦喜自然同时到来,
同时还来了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和尚。这小和尚我去燕来寺找秦喜聊天时认识过,
叫真守。但是在他们之后,有几个相对陌生的人也进来了。
「好,大家都到齐了。这可能是诸位第一次见面吧?我介绍一下。」
薛槿乔站起身来,向唐禹仁示意道:「这位是我的好友,玄蛟卫唐禹仁,也
是带来此次情报的探子之一。这位是秦喜,也是玄蛟卫。」唐禹仁与秦喜抱拳向
众人问好。
「这是五台寺的『悲苦头陀』宗勤大师,想来诸位不会陌生。这位是真守僧
人,是真字辈的青年才俊。」
宗勤与真守友善地双掌合十,众人都站起身来对这位名扬江湖的佛门高手回
礼。
「这位是太清道的景伊道长,这位是藏剑宫的孙倩师姐。」
这两位都是女性。景伊是个相貌清秀的女冠,皮肤红润,气质静谧,看起来
不会超过二十七八岁,她腰间系着一柄长剑,含笑对众人稽首。
孙倩则是个姿色出众的美人,二十出头的样子,小麦色的肤色不同于大燕以
白为贵的审美,但细腻健康,仿佛覆盖了一层润和的玉光。她身材高挑,长眉如
剑,杏眼下有一对漂亮的卧蚕。这个气质利落的女子背负一柄制式迥异于中原风
格,甚是细窄的长剑,简练地对我们行了一礼。我注意到她双手指甲修整得极为
干净,手指修长,但看不到明显的茧子。
好家伙,五台寺,玄蛟卫,太清道,藏剑宫,加上女主人昆仑派大师姐的身
份,大燕武林白道最为尊贵强大的几家势力团聚于此,当真是不可小觑。当然,
我堂堂的龙头帮前天究堂十一室室长作为大燕第一大帮派的代表,也不能忽视了。
「最后则是薛府的管家,刘青山,大家都认识的,与我的幕僚,龙头帮弟子
韩良。」
我友好地对众人抱拳行礼。介绍完毕后,薛槿乔立刻进入正题:「濮阳陷落
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如今的问题是,吾等该如何行事?师叔,你看如何?」
宗勤抚须道:「贫僧初来乍到,远远不如槿乔在前线忙于战事,对情形认识
得清楚。不必与贫僧客气,一切由你指挥。」
「多谢师叔。那我也不客套了。」薛槿乔与唐禹仁对视了一眼,凝眉道,
「我们认为,濮阳虽然失陷了,但一切还可以挽救,只要我们立刻拨兵救援濮阳
强攻,同时找出右护法的存在将其击杀,或许能将宁王军击溃。」
在场的众人都没有哗然,因为这便是主战派在过去一个月的主张,只是之前
濮阳还未失守而已。青莲教右护法是此役带领宁王军的首脑,武功一流,狡诈谨
慎,领军作战时又有勇有谋。比起在教中地位更高,却行踪成谜,难见于战场上
的神秘左护法,右护法才是为叛军攻城掠地,屡下城池的臂膀。他与青莲教的神
将两人,再加上宁王府的客卿宋高峰和叛军将领胡刚,同为指挥宁王军的四大将
军。叛军除了这五人之外,明面上还有五六个一流高手,但只有其中三个俱有军
事素养,在领军作战,其余的都是作为奇兵尖刀存在。
唐禹仁缓声开口道:「叛军虽然依靠青莲力士的强攻几乎无往不利,但仍然
有底蕴不足的弱点。事实上,他们到现在为止,除去民兵和脚夫之外,真正兵卒
总共不会超过五、六万。攻伐城镇可以用高手数量不讲道理地强行打破防线,但
是要巩固打下来的地盘便不一定了。如今神将、胡刚带领叛军大半的兵力在冀州
鏖战,宋高峰镇守镇南溧水桥通往青州与顺安的水路。宁王据我们所知,一直未
离开顺安。军部目前的猜测便是,除了右护法与何定远此时带领的兵马,再无多
余的人手可以派来青州了。」
「右护法是明面上唯一在青州的青莲教高层,也是除了定远将军何定远之外,
唯一一个有足够声望、能力、与武力支撑起叛军旗帜的人。只要能杀了他和何定
远,一切便能迎刃而解。为了维持战线和扩张速度,叛军无法失去这几个将领中
的任意一人。也就是说,除了右护法麾下的八千兵马与八百青莲力士,他再无支
援,除非宁贼愿意削弱顺安的力量拨出人马。呵,从这方面来说,军部建议龟缩
起来的提议倒也不是完全错误。」
斩首行动么。在一个拥有超乎寻常的个人武力的世界,大人物之所以没有被
不断地刺杀,除了本身通常都是高手,或者保镖都是高手之外,似乎还有什么我
尚未了解到的原因,维系着这微妙的平衡。
此时薛槿乔接过话头继续讲解:「但右护法非常小心,除了在破城之役短暂
地露面宣告胜利之外,便再无显露踪迹。哪怕是何定远也一直深居简出,十分谨
慎。因此,我们想要让军部下定决心支援濮阳,就必须得到有关右护法行踪的确
凿情报。」
这个雍容的女子无瑕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苦涩之意:「然而军令如山,哪怕
我与宗勤师叔代表的是青州武林白道的力量,也只得听从将军与军部的指令。不
过,在场的诸位却没有我等的桎梏。」
景伊有些了然地说道:「原来如此,薛师姐便是为此才召集了我等么?也是,
师叔他们虽然武功高强,经验丰富,但也因此在官家挂了各种各样的职位。唯有
我等小辈还有机会自由行动。」
宗勤微笑道:「正是如此。无论是武林游侠还是贫僧等世外人,凡是有二流
战力及以上的,都必须听从官府差遣。不过,贫僧过去十数年下山的次数寥寥无
几,就算能够参与任务,怕也只会是累赘,反而是诸位年轻人正是大有所为的年
龄。」
唐禹仁环视了众人一圈,淡淡道:「槿乔与宗勤大师商量了良久,最后觉得
我们必须要冒险潜入濮阳刺探,看看能否找出右护法的踪迹或者何定远的消息。
只要能够找到他们的蛛丝马迹,或许便能彻底地扭转军部的犹豫,让大军行动起
来。虽然这个任务绝对不轻松,但潜入不会特别困难。濮阳被围了这么久,如今
叛军进城接管,无法继续关闭城门进行严酷的统治,否则只会激起继续反抗之心。」
薛槿乔道:「只要诸位在这两日内出发,便能趁着种种物资被运输时,秩序
被复原的期间潜入城内。当然,玄蛟卫会亲自为诸位易容,以便于掩饰身份,禹
仁与秦喜两位玄蛟卫也会亲自前往。诸位都不是初出茅庐的生手,无论是武功还
是阅历都能独当一面,若是愿意承担这份风险,请在明日午时前告知。」
哪怕众人在聆听唐禹仁与薛槿乔的解说下,隐隐有所猜测了,真正听到这个
潜伏任务时,也不禁有些动容。我脑袋飞快地转动,与唐禹仁对视了一眼,微微
地点了点头。他皱了皱眉,对我稍稍摇头,却被我无视了。
老唐啊老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次我来,便是专门帮你们处理这方面
的问题的,可别想把我排除在外了。
景伊是第一个开口的,她有些迟疑地说道:「薛小姐,宗勤大师,虽然我行
走江湖也有好几年了,论身手也有几分自信,但潜伏、细作的任务,实在是从未
有过经验。这种任务,真的不是更适合玄蛟卫,黑鸦探么?」
薛槿乔叹气道:「力有未逮啊,这次除了禹仁和秦喜两个玄蛟卫之外,应该
还有一两位能够执行这个任务。其余的都奔波于其他的任务,实在是忙不过来。
毕竟,他们都是有着来自于两位统领的命令,哪怕青州的战事辗转不定,也无法
抽出太多人手来。何况我们只是此府战事决策的一小部分而已。」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景伊眉心紧锁,举棋不定,孙倩则脸色有些挣扎,似
乎想要答应,却又好像在犹豫。
最先打破这份沉闷的寂静的却是真守僧人,他竖掌稍稍躬身道:「阿弥陀佛,
师叔,弟子愿意与唐施主前行潜伏,但弟子的出家人身份似乎太容易被揭穿了。」
「多谢真守师傅,但请勿担心,玄蛟卫的易容不会被轻易堪破的。」薛槿乔
鼓励性地对他点了点头解释道。
我见状也开口道:「禹仁,槿乔,我肯定也要参加这个任务的。这种需要随
机应变和急智的场合,正是我大展拳脚的时机。」
景伊和孙倩被我有些自吹自擂的话逗笑了,孙倩的眼神尤其有些玩味,但她
们看到薛槿乔,秦喜,和唐禹仁三人的反应时,却惊愕地发现这好像并不是玩笑。
唐禹仁有些沉重地说道:「正因为需要你的智谋,才不能让你冒险潜伏。万
一我们遭遇不测,至少后方还有你可以出谋划策。」
秦喜也有些担心地插嘴道:「你上次伤得那么重,一身内功尽失,万一需要
对敌的话,怕是难以自保,还是留在汴梁更好。」
薛槿乔站起身来道:「好了,这些问题可以单独商量,待会儿我要去军营向
将军汇报,先告罪离开了。若对任务细节有问题的话,问禹仁和青山都可以。若
不介意的话,亦可留在薛府吃一顿午饭。青山,帮我照顾诸位客人。希望……明
日能够再见。」
「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