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誉小宝
2024/01/14
第十九章 对面姑嫂
夜色深深,大街上一阵梆子敲击声音响起,更夫轻喝声声由远而近,随后又
渐渐远去。
陈府内院正房窗前,墙角阴影之中藏着一个人影,竖着耳朵静静听着房内动
静。
此人非是别人,正是府中少夫人洛行云。
原来她下午吃过晚饭,回到房中,找出白日里从书房取来书籍翻看,想着如
何改良胭脂配方,却仍是心神不宁,总觉心有所念,难以凝定。
直到晚间睡下,洛行云依旧心念起伏难平,晨间婢女所言,白日亲耳所听,
以及亲眼见过那书生彭怜,心中着实难以平静。
设若果然婆母与那彭生成奸,将来小姑泉灵又当如何召其入赘?应白雪守寡
十余年,若传出风言风语,家中此刻风雨飘摇,岂不雪上加霜?
洛行云一门心思守贞,并非心中对男女之事毫无想法,只是她心中早有计较:
前有婆母应白雪守贞节烈,自己自当不甘人后,尤其丈夫殉国,朝廷已然旌表,
莫说陈家亦是州中望族,单是家中严父,岂能容她随意改嫁?此事徐徐图之或有
可为,真要有心再嫁,如若仓促行事,怕是陈家宁可将她毒死,也不会让她辱没
门风轻易改嫁。
只是她心中计较,却从未与人说过,即便陪嫁婢女彩衣,她也从未吐露半点
心迹。
如今应白雪真要不守妇道,她这做儿媳的却左右为难起来。本想着婆媳相互
扶持度过眼下难关,等将来借回乡省亲之机自己直接滞留不归,到时候再修书一
封,请婆母应白雪解除婚约,再谋良缘或有可为。可此时应白雪若真要与那彭怜
暧昧不清,稍有泄露,陈家族人必然兴师问罪,她这做儿媳的,即便能独善其身,
少了应白雪撑腰,她却又如何能顺利解除婚约?
婆媳之间关系和谐,既有应白雪开明大度心地善良之故,也有洛行云自己乖
巧懂事孝顺迎合之由,无论出于公心还是私情,洛行云都不想婆婆清誉有损。
想明其中关键,洛行云下定决心,便要探个究竟。设若婆母并未与那彭怜成
奸那便最好,自己疑心生暗鬼不过庸人自扰;若真要睡到一处,便连彩衣都能撞
见,自己却要出言点醒,能断便断,如若实在断不得,却也不能如此肆意为之,
不避旁人。
夜色落下,她便虚掩窗扉,待彩衣下楼睡去,这才躲在窗前,静静看着前院
动静。
功夫不负有心人,未及一更,便见黑夜之中一点亮光闪烁不定,望其去处,
显然是去开了内院院门,只是那盏灯光未到前院客房便即折返,耳中听着远处院
门轻轻关上落锁,洛行云心中却是惊疑不定,莫不成只是翠竹与那彭生私会,婆
婆并未参与其中?
她心中猜疑难觉,院中却有人窃窃私语,洛行云登时心中恍然,原来是翠竹
去请那彭生,两人院门相逢,便即一同回返,要到婆母应白雪房中。
即便如此,洛行云仍然欺心暗想,或许婆母尚未入榖,此时不过翠竹居中撺
掇,或许之前背主成奸,这番却要陷主母不义,念及于此,洛行云心中着急,便
悄悄下楼,来到婆母房外。
既有白天偷听经验,她便找了个黝黑角落,既听得真切,又不虞被人轻易发
觉。
洛行云站定偷听,断断续续听了大概,联系前因后果,心中已然明白,婆母
忽然病木回春,并非自己所求药方见效,实乃这书生彭怜天赋异禀,不知用了何
种秘法,救了应白雪沉疴,如此两人才勾搭成奸。
如此一来,前因后果倒也明晰起来,洛行云心中有些难以置信,却也知道如
今婆母与彭怜勾搭成奸,此时木已成舟,再多言已是无意,不如今后择个良机隐
隐劝诫,不要如此大吵大嚷弄得天下皆知才是。
心中既有定见,洛行云便要离去,尤其夜里更深露重凉意甚浓,她虽经常拈
花捣药身体强健,却也耐不住这等风寒,尤其耳中听着房内靡靡之音,心慌意乱
之间更是难熬。
只是不等她离去,却见后院门口闪出一人,悄悄走到窗前海棠树下观瞧不住,
洛行云目力所及,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小姑泉灵。
姑嫂二人同住后院楼阁,一左一右,各居两间,平日丫鬟住在楼下,姑嫂住
在楼上,窗阑之间隔着堵墙,却是后来单独隔开,并不如何隔音。
那泉灵小姐夜间孤枕难眠,辗转之间却听见旁边楼梯声响,她起身察看,隔
着窗子却见嫂子洛行云鬼鬼祟祟去了前院。
两日来她茶饭不思,心中俱是那书生彭怜,脑中总是书中才子佳人戏码,幻
想自己与那彭生如何书信传情,如何花园私会,如何私定终身,待到将来彭怜得
中状元,便来迎娶自己云云……
此刻眼见嫂嫂鬼鬼祟祟,心中自然觉得,当是去与彭郎私会,免不得心中醋
海生波,虎着胆子也下得楼来,便要将这对奸夫淫妇捉奸在床。
只是她身体羸弱,并不似洛行云那般能耐,单是悄悄出门便跌跌撞撞半天,
好歹摸过后院来到前院,却是再也难见嫂嫂踪影。
房中灯火通明,隔着窗纸映在当地,泉灵小姐眼见院门紧锁,嫂嫂定然未走,
心中不由大定,暗道彭生果然正人君子,嫂嫂也非水性杨花,忽又想到,嫂嫂如
今不知去向,难道竟在母亲房里闲谈?
夜色深深,有什么话不能白天去说?泉灵小姐心生疑惑,便悄悄凑到母亲房
前窗下,借着海棠树遮掩,去听房里动静。
房内隐隐人声不似有人聊天,那声音荡气回肠,却是她从所未闻,听来直让
人心血翻滚,浑身燥热,实在是难受得紧。
正疑惑间,却听里面有人说道:「公子……相公听见了什么声音不成?」
听那声音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母亲应白雪,泉灵小姐心头大震,母亲所叫
「公子」,莫不就是彭生?母亲又叫「相公」,难道两人竟已勾搭成奸?
她虽未经人事,却也不是懵懂无知,稍一思索,便知房中母亲早与那书生彭
怜成就好事,一时心中又气又苦,险些便要哭出声来。
随后一个男声响起,语调浑厚却略微高亢,「……掩,今夜无风,方才仿佛
有人轻咳,我再听时,却再无声响……」
泉灵小姐心中彻底绝望,那男子声音虽然不甚熟悉,但除了府中借宿书生彭
怜还是何人?母亲守贞多年,却如何与他成了好事?本来还想着能够成就一段良
缘佳话,如今却是母亲不贞、少年好色,自己成了笑话!
泉灵小姐心丧若死,掩面抽泣踉跄奔回后院,蹬蹬沉步上楼,伏在榻上被中
无声痛哭起来。
洛行云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又静候了片刻,见房内并无人出来探看究竟,便
也蹑手蹑脚回到房里和衣而卧,心中暗道明日怕是难以善了。
心中思绪纷乱,辗转反侧不知何时睡着,待到天明起床洗漱过后,这才如每
日一般来到应白雪房里问安。
到前院时,丫鬟翠竹刚打了水来,婆母应白雪一身月白中衣当庭舞剑,白光
潋滟之中,姣好身段一览无遗。
洛行云心中暗赞,等婆母应白雪舞完剑了,这才拧了汗巾递上,笑着说道:
「母亲今日气色却是更加好了!」
她态度诚恳,所言倒也不虚,眼下应白雪除了依旧身体瘦削,气色却是极佳,
不但神完气足,肌肤晶莹剔透仿佛更胜从前,尤其身体清瘦,不似寻常这般年纪
女子油腻痴肥,倒更显得年轻貌美,竟似不输自己。
应白雪面色微红,径自擦去额角汗珠,笑着说道:「昨夜睡得香甜,晨间鸡
鸣三次才堪堪醒来,却不知昨夜行云睡得可好?」
自家心中有鬼,自然听出婆母话里有话,好在洛行云早有定计,不由笑道:
「昨日采花酿制胭脂,身子倦得不行,沾着枕头就睡,也是刚刚才起,便来看望
母亲了。」
应白雪轻笑点头,擦洗过后回到房里,坐在梳妆镜前由着丫鬟翠竹梳理秀发,
对着镜子里的儿媳说道:「却还要多谢你寻来的良药,不然为娘如何这般快便能
身子大好?」
「母亲吉人天佑,媳妇却不敢贪功,」洛行云捧了一句婆婆,笑着说道:
「我看您如今气色大好,那药却是不服也罢,毕竟是药三分毒,吃多了怕是反而
有害……」
她这番话说得平淡在理,一般人听了自然不觉什么,但应白雪情知昨夜窗外
有人偷听,不是女儿便是儿媳,纵使两人手底丫鬟前来偷听,怕也是有人背后撑
腰,否则谁敢轻捋虎须来惹自己不快?
尤其此刻洛行云所言,不由让她心中联想,是否昨夜偷听之人正是儿媳,此
刻所谓「是药三分毒」,便是在劝谏自己,最好早日与那彭怜了断关系?
应白雪淡然一笑,云淡风轻说道:「这药初见成效,怕是不能即刻就停,总
要吃上些时日,真正祛了病根才好……」
不待洛行云说话,应白雪继续说道:「等到治好了病,这药自然就不会再吃
了,不说有毒与否,单是总这么吃着,终究不免让人误解……」
「还是母亲想的周到,儿媳考虑得浅了……」洛行云心中明白,婆母之意,
既然彭怜这副良药有效,不如彻底把身体调养好,到时候再斩断情丝不迟。
她却不知应白雪心中此刻所想,病自然是要治好的,只是到时候是否慧剑斩
情丝,那却不必言之过早。
心意一动,应白雪却又笑道:「这药我看方子上面尽是大补之物,诸如红枣
枸杞之类,全是女子常用补益药材,你素来身子也弱,不如也服几副,有病治病,
无病也能强身健体,如何?」
洛行云俏脸一红,心中暗啐一口,心道哪有做婆婆的给自己儿媳妇保媒拉线、
帮人勾搭成奸的?从前偶然看到禁书里面女为母媒、姐为妹媒,只当引人噱头,
如今看来,女子恋奸情热、寡廉鲜耻,着实毫无道理可言。
她却不敢就此直言,只是笑着谢过应白雪说道:「媳妇身体尚且康健,暂时
倒不用服些药物,若行云也每日吃药,只怕多有风言风语,徒增许多烦恼……」
应白雪闻言一怔,随即笑道:「只是你不知这良药好处,入口虽苦,回味却
甚是甘甜,尤其补益女子气血,效果实在非凡!若非如此,为娘却也不会如此推
崇,你且看为娘如今气色,岂不好于当年?不过你既然不愿,为娘倒也不会强求……
」
婆媳二人言语间藏着掖着,应白雪偶然锋芒毕露,洛行云却也滴水不漏应对
自如,相处日久,彼此心性早已熟悉,应白雪不再强求,洛行云谏言说毕,便即
就此打住,又说几句闲话,洛行云这才告辞离开。
翠竹送走少夫人回来,一边继续帮着应白雪梳理头发一边小声说道:「我听
少夫人的意思,是不管着夫人和彭郎偷欢,却也无意掺和进来,夫人您觉得呢?」
应白雪轻轻摇头说道:「若昨夜是她,那自然便是此意;若不是她,这番话
倒也在情理之中……」
「除了她还能是谁?小姐身体虚弱,夜半时分偷偷下楼,怕是不敢的吧?」
「你平素里还不敢起夜如厕呢,昨夜不也提着灯笼去接彭郎了?」应白雪对
着镜中婢女白了一眼,「这女子若是动情动念,刀山火海都去得,不过是朦胧夜
色,却又算得甚么?」
「若是小姐,岂不麻烦?」
应白雪轻轻点头,「泉灵外表柔弱,性子却是像我,若真是她,怕要有些风
波……」
主仆二人计议之间,只听门外脚步声响,接着小姐泉灵便推门走了进来。
「滚出去!」泉灵抬手便甩了翠竹一个耳光,好在她力气不大,打得并不甚
重。
翠竹惊叫一声,随即委屈看向应白雪,见主母点了点头,这才哭着奔出门去。
陈泉灵径自坐下,看着母亲,怒极而泣哭道:「母亲……母亲说是为孩儿促
成好事,如何……如何却……却横刀夺爱、近水楼台,做出……做出这等下流之
事……」
应白雪并不动怒,闻言只是柳眉轻挑,柔声问道:「昨夜是你窗外偷听?」
陈泉灵点头承认,仍旧啼哭不止。
应白雪递过一方手帕,松了口气说道:「既然你来为娘处兴师问罪,那为娘
便与你说个清楚明白,你且自行分辨其中是非……」
昨夜窗外之人既是女儿,那应白雪便放下心来,女儿泉灵虽然性子执拗,却
与自己母女连心,即便惹出天大祸端,也自与她一心一意,若是儿媳洛行云,却
要抓紧时间笼络起来,否则夜长梦多,反成祸患。
她细细说了连日来与彭怜如何将错就错、勾搭成奸,便连床笫之间对话都一
一复述,直将女儿说得面红耳赤,娇躯酥软,这才柔声说道:「为娘能够大难不
死,彭郎居功至伟,感恩之心不去多讲,只说此刻为娘心思,别说这肉体凡胎,
便是性命,只要彭郎有意,为娘却也舍得……」
「不过短短数天,你自然以为娘亲水性杨花恋奸情热,只是你且想想,你今
年一十六岁,乃是遗腹所生,为娘守寡便是一十七载有余,这十七年里,为娘可
曾与人有过丝毫非分接触?」
眼见女儿摇头,应白雪继续说道:「彭郎于我有救命之恩,这是其一;为娘
枯木逢春,濒临死地却逃出生天,这是其二;彭郎天赋异禀,床笫间悍勇无敌,
为娘乐在其中,这是其四;你早就有意于他,既有前面四点考虑,为娘便想成全
你俩好事,同时伴在彭郎左右,如此这一生才不白活……」
「便是你与彭郎结为夫妻,为娘也绝不改变心意,除非彭郎冷血绝情,舍为
娘而去,不然做牛做马,为娘亦是心甘情愿。」
应白雪语意诚恳,柔声说道:「你若嫌母亲寡廉鲜耻,便就当为娘已经病入
膏肓就此死了,而后我与彭郎一起离开,天大地大,同生共死,再也不烦扰于你
就是……」
陈泉灵听得其中曲直,又听了母亲肺腑之言,不由擦去眼角泪痕,切切说道:
「娘亲如此一说,女儿又如何舍得?娘亲大病初愈,女儿高兴还来不及,岂会就
此见怪?彭公子既然于母亲有救命之恩,便是女儿恩人,便是无名无分,若要女
儿以身相许报此山海之恩,女儿也当欣然从命……」
「方才女儿只道母亲您水性杨花,做了那监守自盗之事,却不知原来母亲得
以痊愈,竟然全是彭郎功劳,既然如此,女儿自当感激报恩,岂敢再有责怪之意?」
陈泉灵面色微红,有些为自己唐突无状冒犯母亲过意不去。
「你心情急切,为娘自然理解,只是刚才莽撞打了翠竹,一会儿可要呵哄几
句!她与彭郎最先欢好,多少有些不同,便是为娘也要细心维护,」应白雪窃窃
低语,柔声说道:「彭郎才是你我根本,你我母女二人同心协力将他笼络在手,
不说荣华富贵,一世的床头快美却是不虞匮乏,这岂不比什么都强?」
「母亲!」陈泉灵终究处子之身,听母亲如此直白言语,自然羞得通红,
「从前却不见您对何人如此上心,怎的竟对彭公子如此动情动念?」
应白雪笑着答道:「从前却无哪个男子先占了为娘身子,还能如此每日亲密
亵玩,何况彭郎天赋异禀,每夜里将为娘弄得身心皆畅,如此还不动情动念,你
道为娘真是铁石心肠不成?」
「嘻嘻……」陈泉灵娇憨一笑,「女儿却是初次看见娘亲如此模样,春心荡
漾,比人家还要衷情!」
应白雪啐道:「少来打趣为娘!女儿果然是留不住的,整日里就想着嫁人,
却不知昨夜怎的突然要来听为娘的墙角?」
陈泉灵笑道:「哪里是专门来听娘亲墙角?不过昨夜听见楼梯声响,以为是
嫂嫂下楼,女儿以为嫂嫂与那彭怜勾搭成奸,这才一路尾随,哪知竟不见了嫂嫂,
无意中才撞见了您和彭公子……那般……那般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