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带着一个武功不济的女人。胡雨洛可不像他能在山林之间如履平地,
他一定要找一个妥当的地方安置。石碧丝也不是什么一流高手,我只要抓住她们
随便一个,不怕叶飘零不出来。”
“可百花阁的女人从小就要进山采药草,咱们现下连个熟路的人都没有,要
怎么找她们啊?”
“熬过今晚,明天一早,全力找胡雨洛的踪迹。石碧丝再怎么熟悉地形,胡
雨洛一个养在山庄的大小姐,短短数月,能变成猴子不成?”袁吉咬了咬牙,
“柿子,本就该捡软的捏。”
可软柿子,总要先捡到手里。
赶来这边之前,袁吉设想过很多种可能的陷阱。
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叶飘零。
一路上没有任何专门设下的陷阱。仅有的埋伏,是叶飘零和燕逐雪这两个人。
从损失的部下武功高低来评价分量的话,说他们是被叶飘零一己之力击溃也
不为过。
袁吉曾经很相信自己的判断。拿着剑,他不是叶飘零的对手。丢掉剑,正面
对战,他有信心在百招之内取胜。
但此刻,他的信心荡然无存。
并非是对武功失去了自信,而是他已明白,叶飘零并不会如他 幻想中的那样,
和他像寻常江湖人一样厮杀。
袁吉叹了口气,跟着部下往废墟深处走去。
他赶在天黑之前攀到这里,另一个原因就是安全。
这儿毕竟曾是猛虎寨安身立命的地方,即便大火之后多年风吹雨淋,早已不
成样子,但深处还有几个小房间可用。最关键的,是还利用天然洞穴挖了躲藏用
的密室。
袁吉需要一个安全的房间。
如果不吃饱喝足休息充分,他跟叶飘零动手就等于白白让出了三成胜算。
如果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他相信自己一觉睡醒可能部下已经死光。
他甚至觉得此刻叶飘零就在不知什么地方盯着他们。
半个时辰后,最深处的密室里点起了灯,门外生好了火。
新劈的松木噼啪作响,翻找出的铁锅里煮满了热水。
六个部下的肚子都开始难受,除了烧开过的水,他们什么都不敢入口。
袁吉和身边美妇分掉了最后的口粮。他望着碗里热水上淡淡弥漫开的白气,
轻声道:“明天找到中午,要是找不到胡雨洛的形迹,也没办法把叶飘零逼出来,
咱们就走。”
他的宠姬眼前一亮,门口挤成一团的六个部下也显得振奋了不少。
可枕边人终究略略知晓小爵爷的心性,那美妇略一踌躇,轻声道:“幸德,
就这么走,你当真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袁吉长叹一声,“山庄逃出胡雨洛一个活口之后,一
切急转而下......到处都是窟窿,到处都补不干净。与我共谋大事的人都死了,我
拉来的人马就只剩下你们几个。叶飘零,又是个叫我找不出破绽的怪物。我还年
轻,走,总归还有卷土 重来的机会。”
她这才松了口气,软软道:“你能这么想就好。我就怕你意气用事,真在这
荒山野岭,最不利的地方跟那凶巴巴的鬼猴子拼命。走了,便来日方长。我能从
小用元阴助你一个 十年,就能再助你一个 十年。等咱们七情鉴上的武功全部大成,
修为已臻化境,叶飘零再怎么兴风作浪,也总有他跑不了的时候。”
袁吉自嘲般一笑,忽道:“就算到了那时,能胜过化龙经驱使的狂龙掌么?”
那美妇低下头,轻声道:“你家的事,看的又不是武功。不然,先祖那门盖
世心法,怎会谁也不曾学过。”
袁吉靠在墙上,缓缓道:“所以我才一直在找藏龙宝居的线索。可惜龙啸那
个废物,按捺不住不肯在隐龙山庄多忍几年,否则,我等他消息就是,何必忍着
龃龉跟 天道那群疯子凑到一起,惹出这么大的事来。”
他望向门外阴沉沉的夜幕,从齿缝中道:“若我能找到藏龙宝居,先祖做成
的大业,我未必没有机会。”
宠姬一惊,本想说些什么,可一看他眼神,忙又低下头,轻声道:“说得有
理。”
袁吉不再多说,闭目养神同时,已在思索,若是逃走回去,该如何应付袁福
那边的压力。罪责他并不担心, 如意楼和 天道两家去分,足够他推得干干净净。
他安插在飞鹰卫中的另一个心腹算算行程,此刻早已到过侯爷府。
相信不久之后,叶飘零这名字就将高居飞鹰卫悬红榜首,大江南北,再难有
容身之处。
没他在旁,燕逐雪不过是个初出江湖的女人,袁吉相信,只要费些手段,并
非不能下手。
说不定,还是个给袁福引火烧身的好机会。
清风烟雨楼那两个目无王法的老怪物一旦找上门,侯爷恐怕也要焦头烂额一
番吧?
静谧之中,月现苍穹。浓云未雨而散,清霜不寒自凝。
那宠姬养了阵神,看看外头比先前亮些,略一踌躇,凑近袁吉身边,低声道
:“幸德,我......快慾不住了。你看,是叫人找个木桶进来,还是......”
袁吉微微皱眉,散功起身,道:“为何要忍着?”
她苦着脸道:“路上......要被那么 多人看着,我宁可忍忍。”
“蠢货!”袁吉沉声怒斥,“要是中间碰上叶飘零,我和他交手,还要指望
你带人拖住燕逐雪,你就这样慾着打么?!”
她泪汪汪一低头,道:“明日我绝不会了。那......那这会儿......”
袁吉看向门口,“来人,你们去......”
说到一半,他忽然收住,一抬手略作停顿,沉咛一霎,道:“你们护着点夫
人,去附近找个地方出恭。”
那宠姬一怔,咬了咬唇,道:“爵爷,我......我不想去外头......”
袁吉瞥她一眼,道:“去,这次我会远远盯着你,放心,绝不叫你出事。”
她又是一怔,媚意天生的眸子稍稍一转,低声道:“你是要......引出那姓叶
的?”
“他未必会上这个钩,但他要是来,我便绝不会手下留情。”袁吉握紧拳头,
缓缓抬起,原本俊秀文雅的五官,都因溢出的杀气而微微 扭曲,“我之前还是顾
虑太多,早知有今日,我不如先下手为强。”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也知道,叶飘零并未给过他哪怕一次绝好的机会。
他纵然抛开顾虑,能杀的,怕也只有胡雨洛。那女人攥着线索在手,他哪里
舍得。
不一会儿,那宠姬将机簧暗器缠在袖中,腰间掖好毒镖,靴筒里的匕首调到
最顺手的地方,摸出半条手帕不情不愿地撕成两片,往外去了。
袁吉挑亮残灯,脱下外衣,露出里面黑灰色的夜行服,屏息凝神等待几息,
运起七情鉴中雨燕惊蝉的上乘身法,影子一闪,便无声无息到了密室 之外。
他从预先看好的逃亡退路悄悄溜到暗处,在宠姬手中火把照不到的地方攀上
枝头,绕到最可能出现偷袭者的方向侧面,捏着几根毒针,屏息等待。
作饵,自要逼真。
那宠姬磨磨蹭蹭寻到一个安全角落,插下火把,在勉强能挡住下体的地方褪
去裤腰,屈膝蹲下,虽说心中委屈,但知道性命攸关,到也不敢怠慢,一边留意
肚肠,一边凝神听着周围动静。
袁吉相信叶飘零一定就在附近。而且,燕逐雪未必跟着。
生死相斗,这是他最后的好机会。哪怕为此会让当饵的人毙命,他也在所不
惜。
转眼间, 思无邪内功运至顶峰,周围数十丈内风吹草动尽收耳底,袁吉握紧
五指,内息鼓荡。那名为匹夫怒的拳法,只等着狠狠轰在叶飘零的脸上。
七情鉴中的长程轻功恐别离早已被他练至巅峰,一旦发现叶飘零的身影,他
有信心绝不跟丢。
可叶飘零没来。
那位宠姬已装模作样多磨蹭了片刻,仍然无事发生。
她暗暗松一口气,准备擦抹起身。
就在这时,他们离开的藏身之处,忽然冒出了大片火光。
袁吉面色一变,毫不犹豫飞身而起,足尖在枝头连点,如同一只大鸟,转眼
便赶回废墟密室之前。
用来维持火堆的松木,和找遍废墟才搜集来的那些灯油,全化作了火焰的食
粮,让滚滚黑烟,充斥在他选择的,最安全的过夜之处。
“叶......飘......零......”袁吉指节发白,眼前发黑,自出生至此,还从未这
般恼火过。
他一跃跳上断壁,背对火光,四下张望,不断思索,若他此刻是叶飘零,放
火之后,该从何处撤退才最安全。
突的,他心中一凛,发现自己也许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放火,并不需要多高深的武功。
从点燃火引到火光被注意之前,即便是那个胡雨洛,也有充足时间撤离。更
何况,对手里还有个熟悉山林的石碧丝。
袁吉拧身转头,一跃而出。
而他的双脚还未落地,耳边,就听到了那尖锐到令他牙根发酸的惨叫。
“叶飘零——!”
根本顾不上去管还在骚臭血泊中抽搐的女人,袁吉盯着还未从他视野中消失
的背影,如一阵风,急冲而去。
这一刻,他脑中没了宏图大志,没了阴谋诡计。
只有烧红了双眼的熊熊怒火,催动着他抛下最后的亲信,冲向叶飘零。
冲向他以为的,最后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