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大力沉,剑气激荡,单听那破风声也知道,这一招下去,就算是砍在人身上,
只要不正中骨节庖丁解牛般穿过去,便是剑刃寿终正寝之时。
而龙啸拼着兵器只能出手一次也要杀掉的人,偏偏不是拦着他脱逃去路的燕
逐雪,而是在旁边地上靠着垫子喘息的彭异。
燕逐雪布的是连消带打的谨慎防线,自然不及变招救人。
龙啸身后又有“毒烟”弥漫,只要心中略有忌惮,绝来不及反应。
可这一剑并没砍中。
当的一声,能绕腰卷收的柔软剑锋被一把急速飞来的短剑分毫不差地撞上,
上面蕴含的真气,将这防身诡剑从中打断。
飞射而来的短剑还不止一把,龙啸不得不拼力回收,后仰躲过。
这双剑脱手的拼命一击,本该是百花阁武功双花刺中的杀招。
设宴招待不便携带兵器,出手的自然不是卫香馨。
那两把剑,是骆雨湖丢出去的。
她没有那样的功力,但心思极快,又跟叶飘零演练过许多应变之法。龙啸冲
向门口,她就已将袖中双剑甩出到身前半空之中。
叶飘零飞起一腿,就能将那两把短剑横扫踢出,化作远比双花刺强横的长距
杀招。
他本想瞄的是龙啸的后心。
龙啸变招,叶飘零便也跟着变了目标。
那片淡淡青烟,叶飘零视若无睹,紧随两把短剑冲了过去。
百花阁或 清风烟雨楼杀了这人,都可能会惹上麻烦。
武林是个讲义气,看人脉的地方,很多时候,并不讲道理。
所以这人,该他杀。
龙啸双足一错,稳住身形。
他手上握着半截断剑,面对的,是眼含怒意的燕逐雪,和杀气腾腾的叶飘零。
他露出一丝苦笑,转身,将背后空门,亮给了燕逐雪。
清风烟雨楼那两个怪物的高徒,八成会有一股傲气。他只能赌燕逐雪不会趁
机偷袭。
而叶飘零,绝对会毫不犹豫从背后一剑杀了他。
所以明明燕逐雪身后才是逃出生天的唯一路途,龙啸也已经毫无选择。
这难道便是卫香馨不将更强之人安排在门口的原因?
他没时间去想了。
龙啸从腰间摸出一柄贴身匕首,和那把断剑配合,使出了隐龙山庄的双龙刺。
双龙刺,双花刺,一字之差,却当真是龙与花之间的差距。
但再精妙的招数,也要看遇上的是什么对手。
叶飘零剑气一荡,破雾而出,那柄长而锐利的剑,直指龙啸咽喉。
龙啸沉肩抬肘,断剑如盾护住要害,匕首前刺急速反击。
他同样摒弃了所有的变化,虚实,只靠武功招式最本源的积累——重复,一
遍遍不断地重复——所得来的力量、速度与反应,和眼前决不允许他有半点失误
的长剑周旋。
当!
他挡下了第一招。
龙啸信心倍增。
他对叶飘零的武功路数并不了解。
但他对血狼冷星寒了如指掌。
被隐龙山庄列为极度危险人物的目标并不多,作为山庄的副掌事,龙啸很容
易就能接触到那些人的所有情报。
所以他在等待。
只要挡下叶飘零杀气腾腾的连环进击,就 有希望逼出他施展的血狼剑法。
那剑法至煞至邪,一旦没在出手刹那找到那转瞬即逝的破绽,就有极大可能
死无全尸,变作一地四分五裂的肉块。
但龙啸知道如何对付那一剑。
他既能教出剑阵彼此照应以命换命,也能在独自面对那剑法的时候,找到一
个仅有的,能从对方背后出手的机会。
那不是他 一个人的功劳,而是隐龙山庄此前无数人辛苦钻研的成果。
在龙啸原本的计划中,他要找一个机会跟叶飘零冒险切磋一次,证明一旦到
了生死关头,叶飘零不用出血狼那一套不留后手的剑法,就很难迅速取胜。
这样到了如此刻般生死相斗之际,他就有机会不必面对此前的试探招式,才
能以体力和精神的巅峰,破解杀招。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用长剑跟叶飘零死斗。
运转如意后可以密不透风滴水难进的双龙刺,才是他的底牌。
转眼间,十余招过,两人体力的巅峰都已结束,兵器交错的间隔,正在渐渐
拉长。
龙啸耐心等待着。他觉得,应该到时候了。
以叶飘零的功力,缠斗的时间再长一些,恐怕就镇不住血狼剑法中的滔天煞
气。
一旦以剑入魔,下场就是被整个江湖群起攻之,绝无生路。
龙啸抛开了所有杂念,不去想获胜之后该如何脱身的事,甩手一丢,将断剑
抛出。
空出的右手马上就握住了另一侧藏着的匕首,而他左手的匕首,短短眨眼间
就挡开了叶飘零三招。
叶飘零后退了一步。
他的剑缓缓扬了起来,身形微侧。
龙啸双目微瞪,气息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他一直在等的那一刻,终于就要来了。
若是能破解此剑,他就是隐龙山庄做到的第一人。
若是力有不逮,将来,隐龙山庄也能搜集到更多的情报,进一步改进针对的
手段。
而这,是那个草包庄主,绝对做不到的事。
龙啸一眨不眨地盯着叶飘零的右膝。
血狼那一套杀人剑最大的迷惑性,就在出手前的动作。
那剑法杀人之前,肩臂的动作,其实比腿脚要慢。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极富
欺骗性的延迟。
自然,若不盯着上身动作,便是发现对方起步那一瞬又能如何?难道不去管
出剑的方向和虚实么?
龙啸偏偏真的不用管。
他就是闭上眼,也知道那些如腥风吹来、血雨飘落般的剑气,会从什么地方
切过他的肉躯。
一个人用无数次反复练习来强化的动作,到了生死交锋的关头,绝不会有太
大的偏差。
为了这一刻,隐龙山庄光是尸块,就搜集了不知多少。
他将匕首垂低,猫腰,屈膝,但筋肉并未蓄力成待发的簧,而是绷紧成下垂
的秤砣上扯直的线。
来吧。
“龙啸,”旁边忽然传来彭异的声音,“我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了。难怪你
宁愿受嫁祸而死,也不敢说是谁最有可能坑害了你。”
他跟着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隐龙山庄,竟然出了你这么个‘忠肝义
胆’的好苗子。亏你们还有脸觉得武林中人是动荡的祸根!”
龙啸没有理会。
他深吸口气,尽可能快地眨了一下眼,缓解干涩。
“小爵爷!”彭异忽然提高声音,“ 天道里诚心想要拉拢你的那批人,就有
这个龙啸吧?”
袁吉面沉如水,并不否认,“我若说我今天才知道咛宵兄是 天道中人,怕是
也没谁会信。”
“我之前听他文绉绉念叨一堆,什么高者,下者,还当他处心积虑利用 天道
的力量,是为了夺个庄主当当。”彭异冷笑一声,道,“仔细想想,真要那样,
他何必非要杀我?我难道还能去管,他和龙濯之间的明争暗斗不成?”
袁吉扯了扯唇角,涩声道:“我也不懂。”
彭异大笑,道:“我刚才忽然想明白了。我寻思,我猜出的事儿,应该让飞
鹰卫听听。”
龙啸叹了口气。
他忽然抬臂,将左手的匕首丢向叶飘零,转身向彭异出招。
他仿佛把全部的力量都运到了仅剩的匕首上,手臂舒展,便会丢出,穿透彭
异的喉咙,封住所有他打算说出来的话。
当!
白衣飘过, 清风徐来。
匕首旋转着飞起,落在地上。
燕逐雪抬眸,本想说句什么,但朱唇微启,旋即闭上。
她已不必说。
因为龙啸,永远也听不到了。
叶飘零的长剑,已刺入他的耳朵,对穿而出。
剑光又是一闪,叶飘零割掉了龙啸的头,展臂拎在手中。
他走向之前被龙啸搜身过的两人,手起剑落,洞穿双喉。
叶飘零瞄了一眼袁吉,转头看向隐龙山庄跟随龙啸而来的门人,将血淋淋的
脑袋,丢了过去。
“记住他今天说的话。也记住杀他的是谁。”
卫香馨看向燕逐雪,将方才私心未遂的浅浅失望压下,道:“大家放心,先
前龙啸丢出的只是掩饰踪迹的烟雾,并无毒性。”
她快步走到彭异身边,屈膝蹲下,面色凝重,缓缓问道:“你是真的有话要
对飞鹰卫讲么?”
彭异沉默片刻,哈哈一笑,道:“阁主怎么也当真了。我就是怕他还有什么
阴谋诡计,暗算了叶老弟,故意逗他分心。哪知道这人连激将法的道理都不懂。
就凭这三脚猫的本事,还能在他们山庄改姓为龙,我寻思,八成真是谁在外边儿
没管住裤裆吧。”
卫香馨凝视着他,吁一口气,挺身站起,高声道:“都进来收拾吧。”
她缓缓转头,额外叮嘱道:“小爵爷千金之躯,飞鹰卫朝廷栋梁,大家一个
个都小心些,莫要磕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