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着脸掀开被子,就那么赤条条下床,光脚踩地去找。
叶飘零持剑跟着,寒光闪闪的锋锐,时刻不离她背后空门。
辛盈蜜起了一背鸡皮疙瘩,哆哆嗦嗦蹲下,打开藤编小箱,弯腰撅起屁股,
在里面翻来找去。
不一会儿,她哭丧着脸回头道:“画儿......不见了。兴许......兴许是我觉得
没什么用,没放好,随手丢了。要不......我给你试着画一幅?”
“你这房里,平时都有什么人来?”
她双手抱胸裸蹲在地,竭力回想,道:“我这儿......藏着好几个小相公,平
时不让人来帮忙打扫收拾,就是我自己出入而已。不过......白天出去,谷里都是
同门,我也犯不着上锁。真有人要来,那也是想进就进。我这儿没什么值钱物件,
私房我全藏在药材库了。你这么问,我当真......当真没有半点头绪啊。”
“那,你和王晚露起过冲突的事,都有谁知道?尤其是这幅道歉的画,谁看
到过?”
辛盈蜜五官都快皱成一团,道:“这是我们俩私下拌嘴,我俩都是前辈,吵
吵嚷嚷的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哪好意思叫人知道......啊哟!”
她说到这儿,忽然浑身一僵,也顾不得剑锋还架在脖子上,一个转身,又把
那小藤箱子打开。
她紧张无比地在里面东翻西翻,跟着倒抽一口凉气,忘了没穿裤子似的,一
屁股坐在了脏兮兮的地上,浑身瘫软,颤声道:“我......我丢了东西......”
“什么?”
“我用小木盒锁着的,药材库的......备用钥匙。我想起来了,那画儿是压在
盒子下头的,肯定是哪个想要偷偷炼药不经报备的小骚蹄子,顺手牵羊拿走了!”
她猛一转头,道,“定是哪个发浪犯贱的,只顾着快活忘了服药,怀了孽种,不
敢报备,才从我这儿偷钥匙!小兄弟,你是王晚露的情郎,她若是被人害死,八
成便和这事有关,你......你容我披件衣服,咱们一起去找我师妹,她如今是代阁
主,一定能为咱们主持公道。”
叶飘零叹了口气,倒转剑柄,挥手砸下。
之后,他将辛盈蜜、小藤箱连着那根被她夹了半夜的 角先生,一起打成包袱,
面无表情拎去了地窖。
不出所料,燕逐雪果然还在地窖里等着,神情颇为怪异。
卫香馨仍在原位,刚给灯盏续了油,见他又带着包袱过来,幽幽一叹,帮忙
扶着放下,道:“辛苦你了。这次如何?”
叶飘零匆匆将事情说了一遍,道:“应当是内鬼去偷辛盈蜜的钥匙,凑巧发
现那幅画儿,觉得是个嫁祸的机会,才铤而走险。”
卫香馨沉咛片刻,道:“药材库领取物资,所需并不严苛。真要去偷钥匙,
事情倒是简单了。”
“哦?”
“值得去偷钥匙的事,只有一件,在外私情不慎,有了孩子,怕被我们知道,
打算偷偷配药堕掉。”
叶飘零不解,道:“你们不是不怎么管理留守弟子的荒唐事么?”
卫香馨摇头道:“但孩子终归是一条命,既然不小心有了,按这里的规矩,
便得好好养着身体生下来。儿子可以寄养在外,女儿......便只当百花阁又多了一
个新弟子。不准备留下孩子,得给大家一个好理由。”
她望向包袱里解出来、赤身裸体的辛盈蜜,放下一个小瓷瓶在她鼻端,叹道
:“若邓佩芽也什么都问不出,我明日便去请个镇上的郎中,顺带叫个稳婆,仔
细查查,到底是谁有身孕在身。近些日子谷里人多,药材库看得紧,她们几个天
天要忙,并没被发现什么异常,若真有个胎儿,那,应当还没来得及处理。”
叶飘零已有些麻木,一拱手道:“事不宜迟,我这便去。”
“有劳了。”
燕逐雪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犹豫再三,看一眼浑身赤裸的辛盈蜜,
又闭上了嘴,带着略显复杂的不屑,别开眼看向一旁。
外面起了风,卷着阵阵芬芳,扑面而来。
夜深人静,鸟语花香,本该是心旷神怡的好境地,叶飘零却只觉得烦躁。
四个目标,他已擒来三个。
那三个他都已不愿怀疑,却又明白,每一个都不能算是彻底洗脱。
因为他实在不善此道。
若不是卫香馨早早等着,指点过他,他今晚到最后,怕是只能将四个女人尽
数诛杀,以绝后患。
邓佩芽是卫香馨的师妹,被列出的目标中 年纪最小,乍一听,会觉得似乎幼
稚好骗。
但她仍是前辈, 年纪也有三十出头,此前搬花蕊书查阅,叶飘零和她见过几
次,也听石碧丝提起过几句。
她个子小巧玲珑,容貌无甚出色之处,只是算得上耐看。她整日打理花蕊书
伤了眼睛,暗器的功夫已经废了,看远处东西,还要眯起双目,以至于有时在窗
畔休息,晚辈弟子都分不清她是在观景还是在打盹。
既然伤了眼睛,便可能识人不明,叶飘零在门口略略定神,一如既往,迅速
入房。
白蜡烧尽,灯盏无油,桌上摊着一本绣册,正是已装订妥当的花蕊书,邓佩
芽倒在床上,和衣而卧。看起来,她像是读到累了,打算休息片刻,不料一觉睡
死过去。
叶飘零看不懂花蕊书,不知道这一册说的是什么,但还是拿起揣进怀中,准
备交给卫香馨。
他拉开布帘,透入月光,走到床边,正要想这次该说些什么,垂下的袖剑,
忽然停在了空中。
也就是他此刻心烦意乱,否则,一进门就该发觉,屋中,并无气息之声。
叶飘零收剑回袖,出指一探,果不其然,邓佩芽气绝多时,尸体都已僵硬。
看她遗容安详,卧姿不乱,想必是用了什么不会带来太大痛苦的毒药。
他心中一惊,拿出刚才的绣册,翻到最后,果然,里面夹着一幅新绣布页,
想来应当是邓佩芽的遗言。
对叶飘零来说,处理死人,比处理裸女反而更轻松些。他用剑柄试过尸身上
下并没做什么手脚,便将可疑的遗物连着尸体一起,打成包袱,拎了回去。
“又一个畏罪自尽的。是真是假,我还说不好。”
听到叶飘零的话,卫香馨眉心一颤,面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蹲下打开包袱
的指尖,都在微微哆嗦,“邓师妹......”
他看一眼地窖里面,只剩下王晚露的尸身,燕逐雪已经走了。
他暗暗松一口气,拿出绣册放在桌上,道:“包袱里的,和这本册子,都是
可疑的东西,我全带来了。”
卫香馨轻轻抚摸着邓佩芽苍白发青的面颊,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她们两个 年纪相近,又是同支的师姐妹,私下情谊,总要比旁人强些。
卫香馨深吸口气,长长吐出,再次站起,面上已平静如昔。她挑挑 灯芯,坐
下拿过绣册,听叶飘零简略说着情形,抽出了那张新绣的布页。
“上面写了什么?”
她凄然一笑,道:“果然......果然......邓师妹说她为情所惑,不觉犯下大错,
等恍然醒悟,已不可弥补,唯有......以死谢罪。”
她语声越说越轻,最后却怒而站起,一掌拍在桌上,喝道:“笑话!死是谢
罪的法子么!元凶首恶不肯交代,分明还是有包庇之心!”
卫香馨闭上双目,饱满胸膛急促起伏,片刻之后,才缓缓睁开眼睛,喃喃道
:“不对,不对,邓师妹既然决意一死,已有悔悟之心,绝不会就这么不负责任
地走。”
她缓缓道:“飘零,今晚难为你了,辛苦你再跟我走一趟,将这三人送回屋
中。”
叶飘零目光一闪,道:“然后喔?”
“去邓师妹的住处,将那边仔仔细细寻找一遍。”卫香馨将带来的遗物拢到
一起,咬牙道,“邓师妹武功不济,单打独斗绝不是小师叔的对手。小师叔的死
若是她所为,同谋,必定已在百花阁中。她若是担心死前留下的信息会被那人看
到,不敢明说,兴许,会留下什么暗示在身边。”
她翻着绣册里掉出来的书签,喃喃念着上面字迹并不算整齐的词:“杨柳
丝丝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 往事难重省,
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邓师妹并非不稳重的浮浪女子,
到底是何人,能将她蛊惑至此。”
叶飘零并没急着走。
他仔细梳理了一下今晚的情形。
他不擅长做这种抽丝剥茧的事。
但他知道,有些谎言,验证起来颇为 容易。
“代阁主,介意我去验一下尸体么?”他拎起邓佩芽,向里间大步走去。
口吻虽是征询,卫香馨还未开口,他的剑,却已拿在手中。
血已凝,人已冷,但剖开之后,有还是没有,依旧看得清。
他擦去掌上血污,看向卫香馨,淡淡道:“如你所见,邓佩芽并未怀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