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中,并无僧伽一类的角色,若是指续集中的十方和尚,为何没有同故事里的其他角色?这点委实不通,直到看见这碑上浮雕才恍然大悟。”
龙大方击掌道:“我想起来啦,那个评书……十方小和尚同他师父护送一只金佛,途经兰若寺,才生出后来许多事端。这小小的佛像浮雕,莫非指的是金佛?”其余三人没听过,露出茫然之色。
“没错。”应风色站起身来,横持半痴剑,众人见状纷纷退开,却不知他想干什么。“在续集之中,十方不小心摔坏了金佛,将佛像摔成两截,差不多是这个位置。”一指浮雕,果然有条裂痕横过坐佛腰际,将雕像一分为二。
龙大方蹙眉。“所以,放一套小和尚穿的木兰衣,是要把我们引到这儿来找佛雕。找是找到了,但这条裂缝能干嘛?就算要塞纸头进去,只怕稍嫌轻浅。”
应风色笑道:“忒浅的痕迹塞不进纸片,当作刻度标尺,却是绰绰有余。”羽剑半痴横里一挥,“嚓!”一声撕纸般的细响,已将碑顶薄薄地削起了一片,厚约寸许的石盖应声飞去,碑中忽发出冲天金光,一抹烁亮的狭长金影笔直窜起,发出铿啷啷的清脆响声,石碑竟是中空的。
应风色踏碑跃起,攫住金影落地,璎珞似的脆响始终不绝,一振手里的暗金色长剑,朗声长笑:“惟此剑方可解令!这下风云际会,条件总算齐了。”迎风虚噼几记,混着叮叮咚咚的清音碎击,剑刃震颤,柔韧中带有一股刚性,但看此节,便知是好剑。
剑出一霎,五人的物轮也从“兑”齐齐转到了“离”,取得重要道具的一百点奖励于焉入手,果然是无分轩轾,雨露均霑。
龙大方张嘴挢舌,目瞪口呆:“师兄!这……这是什么剑?为何……为何兰若寺的石碑里,会有一……一把剑?”应风色倒转剑柄递去:“自己瞧。虽没见过,是不是有些熟悉?”
那剑光剑刃就超过三尺,剑柄也较寻常青钢剑更长,几可双手交握,算是一柄大剑,却不如看起来的沉重;通体暗金,扁圆元宝也似的剑锷穿得两孔,孔中各有三环,仿佛僧侣所用的锡杖。再加上塔型的镂空剑首,与柄锷上似佛字又非佛字的纹路,说是剑器,其实更像佛具。
龙大方从未见过此剑,不知怎的越看越有股熟悉之感,仿佛在哪儿听人形容过这样一把剑,想起玄衣令脱胎自,灵光乍现:“是了,这是燕赤霞的剑,收在木匣之中、须以黄符起出,最后用来杀死黑山老妖的法器!”
“没错。”应风色敛起笑容,沉声道:“法器既出,使令的最后一关怕就要来啦,大家打起精神,全力应付。”
石碑放出的金光冲上云霄,地面绽露出庞杂的术式结构,一股奇异波动荡漾四散;金光隐没的同一时间,远方道上忽响起哒哒蹄声,骤起的夜雾间透出几骑的黑影,居间似簇拥着什么庞然之物,即将穿雾而至。
(……来了!)
众人摒息以待,龙大方本要将金剑交还师兄,应风色却摇了摇头。
“按故事发展,最终是甯采臣持剑杀了老妖,这剑还是交给你罢。”
评书当年他是和师兄一起听的,记得清清楚楚,在冥府对抗黑山老妖时,甯采臣与燕赤霞双双被擒,最后分明是聂小倩持剑飞身,贯穿了黑山老妖的眉心,以师兄心思缜密,决计不能弄错,明白他“肥水不落外人田”的用意,没敢违拗,乖乖收下,将原本用的长剑交给江露橙防身。
敌人终于穿出雾区,却是六名黑衣黑甲的骑士甩动飞挝,抛向前头的一辆四乘大车,一副路匪打劫的架势。那车髹满朱漆,结挂红彩,左右所悬的囍字灯笼都作绯红色纱面,喜气洋洋的大红占据整辆马车,不知怎的却有血染之感,教人打心底不舒服。
而车后追赶的六名骑手,毫不意外地戴着金色的鬼牙半面,鞍上挂有鲨皮乌鞘长刀、钩镰短枪、雕弓箭壶;头戴精钢护额,黑巾裹头,黑甲在月下回映着皮质的亮光,不止有护胸围腰,两臂更有披膊遮护,说是“全副武装”也不为过,远非轮院生所化的鬼牙众可比。
最奇特的是:骑手们的右腕上俱都锁着一只带钉腕轮,与鬼牙半面的金色质地相近,恰成一套,狰狞处亦如半面,则是首轮鬼牙众所没有的。
“……瞧着是硬点子啊!”身后运古色啐了一口,冷笑道:“正面肛么,麒麟儿?”
龙大方本要吐槽“你从背面才能肛”,话到嘴边想起江师妹在一旁,差点没把自己噎死。却听应风色道:“按血字之意,那辆送亲的马车才是本轮的重中之重,若教鬼兵扯了个四分五裂,如何‘杏林接亲,百年好合’?依我看,须先除追兵,救援马车才是。”接着分配各人任务。
他与运古色分据大道两旁的树顶,负责截停;龙大方所持的赤霞剑——众人决定以燕赤霞之名称呼此剑——负有干掉黑山老妖的重责大任,不宜轻用,遂与双姝埋伏在草丛中,伺机而动。
黑夜驰马不若白日间,速度颇受限制,但六名鬼牙骑手均未举火,放蹄狂奔,仿佛拥有夜视眼一般,更增几分森森鬼气。应风色跨腿于老树桠杈间,凝眸远眺,只觉六人骑术堪称顶尖,换了他夜里驰骋,万不敢这般冲刺。
带头两骑追得极近,已至马车后一臂之遥,其中一名骑手解下钩镰短枪,似欲锁拿车体。情况虽危急,应风色却还不能出手,当务之急,必须先消减敌人数量,若这几人训练有素,联辔冲锋,十个应风色也抵挡不了。
两骑一车轰隆隆自树间驰过,随后又两骑奔至,“……就是现在!”眼看马头将过,应风色握住左腕纵身跃下,自甲中伸出的钢丝绕过枝桠,于两树间绷成笔直一线,“嚓嚓”两声,削落两枚锁着鬼牙半面、头裹黑巾的脑袋;失去头颅的黑衣骑手兀自于鞍上抽搐,颈血狂喷,却未落马,就这么继续向前狂奔。
“运古色,截下马来!”
对面树冠间人影一晃,运古色脚踏树干,如箭射出,仿佛人棍合一,飞也似掠向那两匹载着无头骑士的健马。
应风色收卷钢丝擎出痴剑,踏树跃起,惊险万状地避过迎面驰来的第五骑,半空中羽刃加速旋扫,将鞍上的骑手从右肩到左腰斜斜分断;顾不得激射而出的热血脏秽喷得满头满脸,左手及时攀住鞍上系带,用尽余力甩上马背,跨坐在只剩半截的尸身之后。
(还有……还有一骑!)
他一抹脸上血污,本想转身掷剑,将尾随的第六骑干掉,又不想冒着失去神兵的风险,收拢羽刃负于背后,抄短枪入手,夹马腹降低速度,待颈后几能感觉到马口的湿热腥息,才回身一搠,抢在两马相撞前飞身离鞍,看着第六人的胸口被短枪贯穿,以及他死前因惊恐而极尽圆瞠的黄浊眼瞳。
(不一样。这人的眼睛……和之前的不一样!)
首轮降界,无论鬼牙精兵或卒子,都是无知无识、状若癫狂,既无人智,遑论沟通言语,狼鬼就更不消说。但夺走这人性命的瞬间,应风色清楚看见掠过对方眼底的惊恐、骇异,自知必死的绝望哀戚……那是理智尚存的证明。
——还能对话……不,须得从他们嘴里撬出些什么,关于这该死的幽穷降界的一切!
应风色背嵴着地,一磙即起,顾不得满面血污,提气大喊:“棍下留人!”挥散黄沙发足奔去,却见马车不知何时停已然住,就在燃烧渐止的“兰若寺”前,以钩镰枪搭住车顶车架的两骑仍维持原本的姿势,脑袋软软垂落,锁住半脸的鬼面下鲜血垂溢,胸口突出小半截箭镞。
运古色和他做了一样的判断:跨上无头骑士的座骑,取下鞍侧弓箭,从后方一人一枝,登时了帐。应风色从不知这厮的骑射如此优异,疾行间开弓放弦,身前还有无头尸碍手,一命竟毋须二射,考武状元尽都使得,还来混什么江湖?
阻之不及,应风色懊恼停步,扶腰喘息,心中五味杂陈,莫可名状。
龙大方带二姝赶至,见两人携手,眨眼间连杀六骑,佩服得不得了。还来不及开口,蓦地江露橙低声惊呼,娇躯紧绷,这才认出眼前一身狼籍腥臭、形容恐怖的血人,竟是英俊温文的应师兄,没敢再近,掌里言满霜的小手亦是冰凉湿冷,不住轻颤。
“幽穷降界就是这样。”应风色并未生气,只是看上去有些疲惫萧索,淡淡说道:“要赶快习惯,不要成为别人的负担。”
马蹄喀哒喀哒地响,言满霜抬头望去,终于“呜”的一声哭出来,运古色竟牵了一匹载着无头骑手的健马折回,断首之尸的淋漓血腥与鞍上失禁的排泄物臭气,熏得人直皱眉。
龙大方正欲斥喝,却见运古色阴沉着脸,以棍尖敲着尸身的大腿。“这很不对劲啊,风云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枣木棍底发出闷钝的金属声响。定睛一看,鬼牙骑手的大腿俱被精钢镣铐箍在鞍上,马镫更是与所穿的铁鞋牢牢锁在一起,六人竟被拘于鞍顶,宛若囚徒。
“……他们是打算拦截,还是只被载着瞎转?你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