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从前我叫他王叔叔,他微笑着的样子,曾经带给我许多快乐时光。
那些逝去了的快乐时光,今天都已经变成记忆中不可触碰的伤痕。
生活充满着阴谋,现在才知道笑容越和善的人,越是心里最恶毒的。妈妈就是在姓王的看似敦厚的笑容里,一天天和我,拉开了距离吧?
姓王的男人仍一脸不识趣的样子,对我说:“青青,以后不要再和那些烂仔们来往了,你妈妈很担心你。”
冷冷地说:“我还跟那些烂仔睡觉呢,关你妈的屁事?你以为你们比那些烂仔高尚多少啊?”
然后,狠狠又地吐出四个字:奸夫淫妇。
话说出来才知道心口在细微地疼痛,感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这半年时间我一次眼泪都没流过,无论在那些寒冷的日子,孤单的日子,痛着的日子,早上醒来希望自己可以死掉的日子,和……无数次想念爸爸妈妈的日子。
是啊,想念爸爸妈妈的日子。
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想念,曾经一起欢笑着度过的时光,曾经骄傲地被他们爱着的时光,曾经拿了满分就可以被爸爸妈妈争着举过头顶亲吻的时光,变成一片片尖锐的碎片,在一日一日绝望的想念中,割得我体无完肤。
半年前,妈妈嫁给姓王的那个男人的晚上,我在酒吧,用红酒掺着白酒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一个我记不清脸孔的男人扶着我去后巷的垃圾筒旁呕吐,醒来时自己一个人蜷在垃圾桶旁边的狼籍中,内裤挂在脚踝,凉风顺着火辣辣的下身灌进身体。
那个夜里妈妈在和我经历着同一件事情吧。不同的是她幸福地躺在姓王的床上,我绝望地蜷在后街满地的垃圾里。
“叶青,你以后不可以流泪了,因为,这世界上,已经没有谁再会用心倾听你的哭泣。”
——这是那晚之后,我暗暗对自己说过的话。
可是今天,我怎么又放纵自己的眼泪流了出来呢?
心口一阵阵细微的疼痛,感受到妈妈的心,在比我更密集地痛着,眼泪就是在那一瞬流出来。从小我就被教育成一个有礼貌有教养的孩子,十八岁之前,我从来没开口骂过任何人,碰见有谁口中稍微的不干净,就会觉得他整个人都是脏的,要远远逃离。
半年前出席妈妈的婚礼上,妈妈的朋友们还在夸我,青青越长越漂亮,也越长越懂事。
那天,我捧了大束的鲜花递上去,在宾客云集的明珠大酒店顶楼的旋转餐厅里,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祝福妈妈新婚快乐的时候,妈妈微笑着的那最后一吻,是她对我越长越懂事的最后一次褒奖吧?
今天我们身体之间仍是同样的距离,近在咫尺,可是心和心之间,已经远隔天涯。
身上仍流着她一半的血液,心仍会在她心痛时突如其来的跟着悸动。
可是,却已经可以冷冷地望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感受妈妈的心脏和自己连在一起的疼痛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着她说:奸夫淫妇。
比‘婊子’还要恶毒的辱骂,就这样可以当着妈妈的面说出来。
是什么改变了曾经的眷恋与景仰?是什么东西让曾经天籁般的一个名称,今天变得可以让女儿如此残忍地践踏?
妈妈,您新婚的那个夜里,女儿痛着哭着喊着想你的时候,您像这一刻女儿感受到你内心巨痛时的心脏悸动一样,感受到女儿的痛了吗?
我躺在只剩自己一个人的家里,吞了整瓶的药片,一天一夜的昏睡里,您,和爸爸,没有一个人回去看我一眼。
爸爸走的时候,留了房子和他公司的一半股份给我们;您走的时候,告诉我那些东西,您全部都留给我。
可是您忘记爸爸走后的那些日子,您是一种怎样度日如年的孤单了吗?
那么,您怎样可以,再像他那样,认为有了物质上的补偿,就不是一种抛弃啊!
感觉妈妈抓着我肩头的手渐渐无力。
在姓王的冲过来扶住她之前,在我的注视里,妈妈一寸一寸瘫软下去。有一秒想和姓王的抢着去抓住妈妈的手,飞快就放弃了。
我连自己都抓不住,还能抓住别的什么?
转过身决绝地离去。
冷冷地听身后姓王的怒不可遏的喘息,和自己心脏结成冰块的咯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