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伟却大方地冲我笑了笑,什么也没提起。
吃过早饭,顾伟想让我去看看她住的地方,我自然兴高采烈,想:至少顾伟
没在爸爸妈妈面前揭露我躲在她床下的事儿,也可能是被我发现了她自慰,她就
不好张扬。
至少她还在邀请我去她租住的地方玩,说明她并没有排斥我。
一路上我们很有默契地像是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一切,顾伟租住的小区环境整
洁,有着大片的草地和人工种植的漂亮花木。
她住在三十楼,出入要按密码锁,第一次来,我好奇地在门口研究了半天,
最后被她忍无可忍地拖进了屋。
但是顾伟的房间一点也不像少女的闺房。
一室一厅的房子,厅很大,阳台也很大,打开阳台门,会有强劲的风。
而所有的家具都是黑白色调,样式简单,没有一根多馀的线条。
大理石地板冰凉透亮,光着脚踩上去,会冷得人一哆嗦。
而顾伟光着脚随意走来走去的样子,就好像在闲庭散步。
从那天后,我们的关系已经可以用如胶似漆来形容,放学后我经常不回宿舍
,而是回她的出租屋,直到晚自习再一起去教室。
她对其他人依然冷若冰霜,但私下对我却言听计从。
于是我得意忘形地犯了一个错。
她不觉得她住的地方冷,但我觉得。
我希望顾伟生活的地方再温暖一点,再柔软一点,也许这样可以让她的心也
变得不那么坚硬寒冷。
没有经过顾伟的同意,我开始像蚂蚁搬家一样,每个周末回去,就把自己积
攒的变形金刚、漂亮摆设、小汽车什么的带一点来,往顾伟的房间摆。
开始两次顾伟没说什么,只是我再次来的时候发现她默默地把那些小东西给
集中放在了一个角落。
我想她可能不喜欢汽车,我就拿来了机器人,后来我发现她也不喜欢机器人
,我又抱来了最喜欢的变形金刚。
当我「呼哧呼哧」
地把半人高的变形金刚扛进屋,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地对顾伟嚷着:「你看你
看,这个放在你床头多可爱呀」。
我看到顾伟突然变黑的脸色和冲过来的姿势时,我承认自己吓坏了。
那是顾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我发火。
她像个女泰山一样直接抓住变形金刚的腿像抡铅球一样朝门口抡过去时,我
还刚刚进屋,还没有来得及关上大门。
于是那只悲摧的变形金刚就直接飞过了我的头顶,滚到了走廊上,而且它浑
身的零件也一起滚了出来,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看了非常难过。
我不知怎么就哭了。
只是想躲起来,毕竟在一个女孩面前哭鼻子是很丢人的。
但心里感觉也不是难堪,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非常非常难过。
我一边哭一边跑去抱起我的变形金刚,又捡起它的零件,小心地拍拍吹吹,
心疼地把它放回口袋里。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我就抱着变形金刚走了。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我抬头看到顾伟就一直站在门口,她低着头看着地面,
碎碎的头髮遮住了脸颊,留下大片的阴影。
她一动不动。
我一直哭着回到宿舍。
晚自习的时候,顾伟没有来。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生气。
我怪自己没有想到顾伟的心情,却也有些怨她这样的不近人情,乱糟糟的思
绪让我迷失了方向。
但是晚上睡觉前,我钻在被窝里想啊想,最终还是原谅了她也原谅了自己。
我很想她,还很担心她,我决定当成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如果她还生气,我也愿意向她道歉。
但是到了第二天,当我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下了课就扑过去拉着顾伟
说广播里听来的八卦时,我其实是无比心虚的。
就像第一次走近她,我撒了谎,我说我不喜欢排骨味的泡面,我把手上的泡
面塞给她,我想她一眼看穿了我的小伎俩。
但我们能不能成为朋友,取决于她是否揭穿。
我紧张地等着她的反应,我说话的时候,她没有推开我,也没有回过头,她
的眼睛一样看着窗外。
然后我沮丧地停住嘴的时候,她终于回过脸来。
「马超,你看」。
她轻声说,把目光再次移向窗外。
她一直连名带姓地叫我,从头到尾不曾更改。
她伸出一只手,指着那条我看不懂的高速公路。
她说:「马超,沿着那条路,开十几个小时的汽车,就到了我的家」。
她从来没有主动提过她的家,我也不敢问。
我紧张起来。
「我的爸爸很有钱,可他只想把钱都留给我的弟弟,还有……」。
顾伟顿了顿,似乎有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出来,只是接着说:「我的妈妈做了
一个梦,说我会对弟弟不利,走得越远,弟弟越能平安长大,所以,我就被放到
了这里」。
「所以,我讨厌那些虚伪的东西,它们看上去很温暖,但当你依赖它们以后
,就会变得很软弱,很容易哭……」。
我似乎看到顾伟的眼角,有晶莹的光一闪而过。
但我又觉得那可能是我的错觉,因为她明明表情平静,语声坚强。
她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对我说:「我只是再也不想软弱的哭了,你对我太
好,我很害怕」。
她对我说得如此直接,反而让我更加不知所措,心里觉得似乎事情并不像顾
伟说的这么简单。
又不好多问,只是痛惜的感觉席卷了我的全身,我只能紧紧地靠在她身边。
我比她矮,比她幼稚,比她天真。
可是我是男人,虽然我才十四岁,但是这一刻,我只想保护她,用我所有的
力量保护她。
我叫她的名字:「顾伟,顾伟」。
她「嗯」
了一声,轻轻拍拍我的手。
我们什么也没有说,但我知道她已经原谅我了,而我,彷佛感染了她的沉重
与悲伤,头一次感觉心里好像有块石头一样,扔不出来也打碎不了。
有了顾伟以后,我不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马超,我开始试着複杂。
放学以后我们一起去夜市买布。
是顾伟提议的,我想她在试着为我而改变。
我们一起挑选了很多好看的棉布,然后拿到附近的裁缝店,做成窗帘、桌布
、抱枕、沙发巾。
都是一些温暖的格子,各种澹色,像三月初初开放的春花。
那时,我已经开始了解到,顾伟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个性。
我看似温暖开朗,但其实霸道倔强。
顾伟外表刚烈坚强,然而一旦被敲破了壳,却最是柔软善良。
她珍惜我,用她的方式,不逊于我珍惜她。
她对世界的疏离与冷漠,只是一种笨拙的自我保护,因为疼过,所以害怕。
害怕到宁可关闭自己的世界,不去接受温暖和柔软,也因此不会再感到失望。
但这样怕疼的她,却最终把自己向我敞开。
我一边感动,一边想,我还应该再努力一点,让她更相信我一点。
相信我们的感觉,是她的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让她快乐起来的东西。
值得去流泪的,值得去守护的,值得去微笑的。
年少的时候,我们常常以为,自己理所当然地拥有整个世界,只要愿意,就
可以改变整个世界。
而顾伟,大概是比同龄人更早一点,感受到了某些宿命般的失望与难过。
但她呵护着我的天真,不曾对我说。
当我周末再一次邀请她去我家的时候,罕见地她脸上充满了扭捏,也许她想
到了第一次在我家过的那个周末。
但是我还是收到了她的点头,微笑中不失大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