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感觉他额头已有微温,不禁十分欢喜,破啼笑道:“果然好些哩,你别动,只在被窝里暖着,我再去唤人熬碗姜汤来喝。”转身出去了。
睛雯双手合什,瞑目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小爷你真真吓死我们了。”宝玉道:“我真的好了,不信你也摸摸。”又捉了她的绵手儿放在额头。麝月问道:“怎么会这样的?”
宝玉笑道:“料是今早衣服穿少了,你过来摸摸我要不要?”
麝月见他笑得奸诈,只离他远远的,嫣然摇头道:“已有两个摸过了,我再摸一摸,只怕便得烫起来哩,那又不好啦。”
睛雯一听,赶忙把手儿从公子掌中抽出,羞不可奈地挣出他臂弯,站起来道:“一碗姜汤也弄这么久,我瞧瞧去。”一道烟溜出去了。
宝玉躺在床上,思忖今日所遇的种种奇事,仿佛做梦一般,猛想起明儿便是中秋,可卿说不定会过这边来,忆及半月前的水轩销魂,不禁痴了。
这夜所梦,尽是与可卿婉转缠绵颠莺倒凤。
次晨,宝玉早早便起床,在屋里东摸摸西弄弄坐立不安,不时唤小丫鬟去打听东府的人过来没有。
袭人只好跟着起床侍候,睛雯却仍赖在被窝里,夔眉道:“小爷,东府那边纵然过来,也没这么早呀,您安静一会儿成不成?”
宝玉心里思念可卿,哪能静得下来,道:“好好,我到外边去,免得你瞧着眼烦。”出了院子,漫无目的地乱逛,穿过花厅,瞧见园子里搭了戏台,猛想起秦锺说过的那个驰名夭下的琪官儿,心道:“哎呀,忘了求老祖宗去请那蒋家班哩。”正在出神,忽见佳蕙跑来,道:“东府那边过来了。”
宝玉忙问:“那……那蓉哥儿媳妇来没有?”
佳蕙瞧了他一眼,心中奇怪:“怎么别人都不问,却单单问她一个?”答道:“不知哩,是听李嬷嬷说的。”宝玉摆摆手,径往老太太处赶去。
进了屋,见地上已站满了一众东府那边的姬妾媳妇,正由尤氏领着向老太大请安,宝玉把眼急急一扫,已瞧见那魂萦梦绕的人儿,心中一颤,既是欢喜又是迷醉,直到鸳鸯过来叫了一声,才惊省过来,听她道:“一大早就犯迷糊呢?老太太唤你过去哩。”
宝玉忙到贾母跟前请安,这时恰逢薛姨妈与宝钗来了,便趁着众人说话偷瞧可卿,见她正住这边望来,目光触着自已的视线,又低下头去了。
热闹了一阵,王夫人说:“屋子里人多了气闷,大家到园子里看戏去吧。”於是众人拥着贾母出屋去了。
宝玉混在人群里,悄悄靠近可卿,想与她说说话儿,谁知她却只顾低头走着,紧紧跟在尤氏身畔,毫无可趁之机。
园子里早已摆了十来席,备了酒果茶,正席旁边放了一只透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上边靠背、引枕、被褥俱全,一头还摆了一张极轻巧的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类,乃是专为贾母所设。
众人坐下,贾母请薛姨妈戏,薛姨妈又让与尤氏先,众人相互推让一阵,才了《刘二当衣》、《满床笏》等几折贾母爱看的热闹戏。
宝玉坐得离可卿甚远,更无机会亲近,心里急得有如热锅蚂蚁,在那里悄自长吁短叹,怔怔地看了一会戏,几个姐妹离座过来,探春道:“宝哥哥,这些戏早就看熟了,接下几折也没什么新鲜的,我们要去那边玩儿,你来不来?”
宝玉正感没趣,偏又舍不得离开,道:“你们先走,我过一会再去。”
好容易才熬至近午,凤姐儿问贾母午饭要在哪里吃,贾母懒得动,道:“就这儿吧,省得来回挪。”
凤姐儿忙与李执吩咐丫鬟婆子摆碗安着,张罗厨房上菜,众人便在园子里用了饭。
宝玉闷闷不乐,趁人没注意,连喝了几杯烧酒。
饭毕,凤姐儿笑道:“这会儿刚刚热闹过,睡不着觉的,不如我们斗牌罢?”
贾母一听,正合心意,应道:“好啊。”转头对尤氏道:“难得你们婆媳俩过来,做一处玩玩吧。”
尤氏笑道:“我是非得睡会儿中觉不可,要不下午睁不开眼睛的。”指了可卿,说:“让这孩子给你们凑数去。”
贾母便不勉强,凤姐又请了薛姨妈,一起回到上房,小丫鬟听说主子们要玩牌,忙在桌上铺下软毡,四人坐定,洗牌告么,玩了起来。
宝玉苦苦等到中午,心里盼着众人散去後,能有机会跟可卿说话,这时见她又被拉去陪老祖宗玩牌,差没哭了出来,这痴人在园子里呆了半响,还是不甘就此作罢,便又跟进贾母屋里去,强颜笑道:“我帮老太太看牌,免得被凤姐姐混去了。”贾母自是十分喜欢,拉他在身边坐下。
凤姐儿笑骂道:“老祖宗不知已赢了我多少去,你还要帮着,难道眼里只认得老太太却不认我这姐姐么?”
薛姨妈对她笑道:“应该的应该的,等你孙儿也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自然明白这道理没错。”
贾母笑搂着宝玉,道:“等你猴子的孙儿也这样大的时候,都不知何年何月了。”
凤姐儿知老太太取笑自己不生儿子,脸上微微一红,笑道:“哎,认了认了,别人闷声发大财,我只闷声破大财罢啦,免得输了钱又招惹难听话,何苦呢。”
贾母呵呵笑道:“你若觉得不忿,自己快快去生一个儿子出来,也不用瞧别人的眼红了。”
局间众人谈笑风生,可卿却只是瞧着牌,偶尔嫣然浅笑,半不敢住宝玉处望去。
凤姐儿跟可卿素来最是要好,互相深知性子的,见她竟没有趁机打趣自已,不似平日的活泼鲜辣,心中微感诧异。
宝玉装作帮贾母看牌,初时尚有些节制,到後来只是痴痴望着可卿,口水差儿没掉下来,不想被凤姐儿瞧见,心中愈觉奇怪,再去看可卿,见她似乎神不守舍,牌也是乱出,放了好几回瞎炮。
不知薛姨妈是否也觉察了,忽瞧瞧宝玉笑道:“你今儿倒有些奇怪,怎么只守在这里,不跟姐妹们玩去?”
凤姐儿也意味深长地笑道:“我都奇怪呢,等着糖儿吃么?”
老太太便道:“不用你侍候了,换鸳鸯来帮我看牌得啦,酒气那么重,适才定是偷喝了不少酒罢?睡一会中觉去。”
宝玉心里有鬼,满面皆烫,听她们这么说了,再不好意思赖下去,便向几位长辈请了安,依依不舍的离开,出去时犹回头偷望了可卿一眼,见她耳根似乎兀红,心中不禁一荡。
宝玉到了外边,满怀皆郁,暗叹道:“卿卿好容易才过来一次,但今日看样子是无望单独见面的了,唉……还是无缘呐,老天爷啊老天爷,既然无缘,为何偏偏又让我们梦中相会呢,教人这样难受!”总不甘心走远,只在贾母屋子附近来回踱步。
上房内四人仍继续玩牌,可卿屡屡炮,输得一塌糊涂,贾母却胡了最多,乐呵呵的十分高兴,本来惯睡中觉的,此际竟无半倦意。
这时李纹从园子里忙完进来,立在贾母旁边陪着说笑。可卿忽道:“大嫂子也来玩会儿,我输得头都昏了,去洗把脸再来。”
贾母笑道:“哎,放你去睡觉了,眼睛都乱晃呢,不用再来陪我们啦。”
宝玉一走,可卿就自然了,笑道:“我只洗把脸就回来,老祖宗赢了钱不让人翻本么?”
贾母笑得合不拢口,道:“你来你来,等你哩。”
可卿出了上房,先去旁间洗了脸,又走到外边,沿着穿廊缓缓走了一圈,呼吸院子里的新鲜空气。
其时已是午後,除了几个在屋里侍候的丫鬟婆子,别的下人大多睡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可卿在廊下看了一会笼子里的画眉,不知怎么,心中一阵怅然若失,方要回屋里去,忽听後边有人小声叫道:“卿卿,你可出来了,等得我好苦啊。”
可卿娇躯一震,不用回头,已知是谁叫她,心脏几乎都快蹦出来了,却咬了咬唇儿,仍住屋里走去。
宝玉好容易才见她出来,怎肯就此放将回去,忙一把捉住她的手儿,急道:“我们好容易才遇着,你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走?”
可卿全然不理不睬,绷着脸甩了甩手,宝玉只紧紧地握住,惶然道:“到底怎么啦?说与我听,也好帮你解解闷。”
可卿小声道:“你放手,我还要进去玩牌呢。”
宝玉心中凉透,道:“你不愿见我了么?那只须明明白白的说一句,以後我便再也不闹你了。”
可卿半响不语,突然转身娇慎道:“适才你傻了么,若被她们看出端倪来怎么办?”
宝玉顿然大喜,心想原来是为这个生气,忙陪笑道:“她们只顾玩牌,怎会发觉呢。”
可卿道:“呆子!别人还好,凤婶婶人精儿一个,你那样子又怎么逃得过她的眼睛。”想起刚才屋里的情形,心中仍有余悸,不由又羞又恼。
宝玉嬉皮笑脸,凑近低声道:“别生气了,下回我一定小心。”
可卿俏脸生晕,道:“还想下回,下回我就不过来了。”她虽然说得端庄,但那神态举止,自有一股天生的风流妩媚透出,瞧得宝玉几乎痴了,情不自禁张臂将其抱住,柔声道:“你若真的不再理睬我,明儿我就出家当和尚去。”
可卿嫣然一笑,旋又绷了脸,道:“我不理睬你了。”宝玉心神荡漾,猛一口罩住她的樱唇,不由分说,便强索香吻。
可卿挣扎了几下,身子就软了,双臂绕在宝玉的脖子上,如火如焰地与他一起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