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某一天,我在门铃声中醒来。谁会来找我呢?
我爬了起来,拿了对讲机。
“喂,早上好,你是?”我睡眼惺松
“是我,郝佑南,我是文墨染。”那边的人兴奋了,声音透出高兴。
我骤然僵硬,她怎么来了,她怎么知道我的地址?我有些不相信,仿佛还在梦中一样,我的心扑扑腾腾地跳起来。
我下了楼,是文墨染。她一也没变,长发飘飘,嘴角浮着微笑,只是有些疲倦。我感到自己一下子不知道怎样呼吸。
“累死我了,快帮我拿下箱子。”她对我微笑着。
“来了,怎么不打电话,我好去接你。”我没好气地说,但是心情好像一下子放松了。
“是想着给你打电话,可是我想试着找找看,这种感觉就像探险,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来次冒险不是很有意思?还好,很顺利就找到了。”她拢了拢垂下来的长发。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一手拉了她的衣箱一手拉了她。她很快乐,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回到房间,她四处打量。房间里乱极了,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间都是这样,而且散发着一股说不明白的味道,也许那就是所谓的男人味。
“这就是你买的新房,挺漂亮的。”文墨染说着笑了笑,露出亮丽的牙齿,随即她坐下来。“累死我了,身上也很脏,可有地方冲凉?”
她冲凉时,我仍在云雾中穿梭,后来明白过来。这个世间有许多东西也不管你喜欢不喜欢,知道不知道都会硬塞过来。我不知道怎样面对文墨染,好长时间我没有想起女人,我对她们的感情都淡化了。
当文墨染长发湿漉漉地走出来,我愣住了,有些惊呆,心中潮涌着一种感觉。她湿的长发散发着洗发水的香波,那纤长的身体着了一件天蓝色的连衣裙,上面散着素淡的花朵。
“你还是这么美啊。”我说。
“是吗?”她笑了。
“真的,好像漂亮多了。”是的,她带着成熟的韵味,有些矜持,显得更漂亮,只不过漂亮得有些陌生。
“有风筒没有?”她的笑容我还熟悉。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翻开衣柜,在底层找到一个匣子,那是紫烟的化妆匣,我拿出风筒给她。
“那里面是什么?”她指着化妆匣问。
“没什么,一瓶香水。”我说着把香水拿了出来,随即把匣子放回原处。我的心跳动起来,那里面还有几支口红。
文墨染拿了风筒,坐在紫烟曾经坐的位子上吹她的头发,我不知怎地感到烦闷,走了出来,无精打采地遥控起电视。
“给我泡一杯咖啡好吗,加奶酪的那种甜咖啡。”文墨染在里面喊叫着。
是的,一杯加奶酪的甜咖啡,我们曾在邮院那个老橡树咖啡馆喝过几次,有股腥甜的味道。也许就在那里,我对她的感情跨过兄妹之情吧。
待她出来,我正对着电视发愣。她对着我微笑,我注意到她涂了口红,略施了香水。我变得迟钝,这些应该都是紫烟喜欢的颜色和气味。一个漂亮的女人用了一个不漂亮女人的化妆品,我想笑。我感到陌生,文墨染竟然不知道我喜欢那些不经修饰的天生丽质的女人。那些香水口红也是外国佬送的,紫烟也仅仅那几天用过。
她在我的面前坐下,咖啡散发着清香。
“喝咖啡吧。”我对她微微一笑。
她看了看咖啡,嗅了嗅。
“现在你仍然喜欢这种加奶酪的甜味咖啡,口味没变?”她没有喝咖啡,也许害怕蹭了她嘴上才涂上的口红。颜色有些鲜艳,原来漂亮的女人并不适合任何一种口红。
“你怎么会来南方,是旅游吗?”我喝了一口咖啡,咖啡里没有加奶酪,我并不太习惯喝甜咖啡。
“不,辞职了,在机关工作实在没什么意思,所以来找你。”她说着若无其事地喝了口咖啡,她喝咖啡的样子没变,兰花指微翘,看上去很文雅。
我一时无话可说。女人适合在机关工作,那里悠闲,一切钩心斗角的事情与她们无关,她为什么辞职?
“我喜欢这种咖啡的味道。”她对着我笑了,咖啡杯上留下她淡淡的唇印。
“是吗?我好久没有喝这种咖啡了,但是那味道还不能忘记。”她竟然喝不出咖啡里根本没什么奶酪,只不过加了一块奶糖而已。
“这个城市好大啊,我喜欢它。那么多的高楼,数不尽的立体交叉桥。而且有那么多的花草,比西安干净多了。”她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
她又是故装单纯,我这样想。然而就在一瞬我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她为什么不能单纯呢?也许这个年代我们看到太多的浮华和流俗,偶尔出现了文墨染这个例外,我们竟不敢相信。也真说不定她就是喜欢这些用冰凉黑暗的水泥做出的障碍物。
我忽感觉自己带着偏见来看待文墨染,以至于误读了文墨染。这时我有些感动,现在把她当作她自己来考虑了,她不再是刘莹莹的影子。
“你要不要吃些什么?”我关心地问一句。
“不用,我现在很想睡上一觉。昨晚我很兴奋,一夜都没有睡。”她说着伸了懒腰,看上去是困了。
“好吧,美美地睡上一觉,醒了,冰箱里有吃的。”我说着到客房给她收拾床铺。
“你准备出去?”她看着我把床铺好。
“我要上班,已经迟到两个钟了。”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经迟了三个钟。
“你现在在哪里上班,还是替别人写文章?”她平淡地问一句。
“没有,在税局上班。”
“是吗?你考了公务员?”说着她躺倒床上。“好舒服呀。”
我没有理她,掩了门出来,乘电梯下去,随即走到大街上。我向单位请了假,坐上公交车,从一个终驶向另一个终,从一个起驶向另一个起。我的心在这个城市中飘荡,它不再属于我,它的跳动,是为这个城市跳动;它流出的血,也是为这个城市而流。中午时我没有回去,在大街上转悠,后来在小饭馆吃了饭就到江边。直待夕阳沉落,我在江边站得双脚发麻,才回到住处。
文墨染正在看电视。
“怎么这才回来,我饿坏了,请我吃饭啊。”她看见我回来,就直嚷嚷。
我歉意地对她笑笑。我们走了出来,和她去吃晚。我们手牵手地过了马路,后来乘了车。车里人很多,她被挤在我的胸前,我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许多感触似乎在一瞬间涌来。车过了两站,身边有了空位,我连忙让文墨染坐下,那时我才舒缓了一口气。我扭头看四周还有没有空位,就在扭头时,我的灵魂忽然出壳。我看到了紫烟。程紫烟长发披垂,面无表情地坐在后面,就隔了两排座位。她该也看到我,因为她的嘴巴抽动了一下,随后抿紧。
车一个站台一个站台地驶过去,我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程紫烟坐在那里,一脸平静,她也一动也不动。也许因为我的身边骤然多了一个清秀隽永的女人,她的心破碎了。但也说不定,她已经忘了我。她麻木冰冷地坐在那里,我们形同陌路。看不出她是否忧虑、愤恨、仇视,也看不出她是否兴奋、惊异、惊喜。她就那样平白茫然地坐在那里。
可是我心里怎么也说不出是什么味儿,有种被人掏空的感觉,也有被蚊虫叮咬的恐慌。我坚强吗?我脆弱吗?这些都没什么意义,我是如此地故作镇静!
“你看,那灯花多美啊!”文墨染天真地说,随之拉了我的衣襟。
我看着程紫烟,我的眼泪滚落下来。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