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水远,怎知流水外,却是乱山尤远。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玉立兰舟的采莲女子,手持木桨,惊奇地望着仰首痛饮的落魄少年,歌也忘了唱。
他眉宇间的愁苦竟悲哀得令人心碎!
他到底有什么心事,值得他如此悲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
染柳烟浓,吹梅笛怨,秋意知几许?
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少年紧锁剑眉,饮尽了壶中的酒,也饮尽他满身的风霜。
沈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
酒已尽,伊人何处是?忘了除非醉。
断香残香情怀恶,西风催衬梧桐落。
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他还能为她做什么?秋风里,梧桐下,拼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少年轻轻望了眼面前的兰舟,苦笑了笑。
方是时,听闻曼妙歌声,也曾拟随泛轻舟。
但是现如今,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莲子已成荷
叶老,青露洗、苹花汀草。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采莲少女看着他颊上两行清泪,心里也情不自禁地哀伤。
晚风心急,送来一丝淡淡甜香,打破两人各怀的心思。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朵娇弱的小花悠然荡下,最终惊落在那一湾寒碧里。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少女注目着那在湖面上打着转的可怜花儿,幽幽地叹:“可惜一朵桂花。”
少年听到她的言语,仿佛一惊:“竟至中秋了!”他的目光随着花儿微微移动,一时间不由得感慨万千:“飞红若到西湖底,搅翠澜,总是愁鱼。”双肩轻轻一颤,颊上的泪珠随之滚落。
与此同时,湖里突然跳出一尾金色的鲤鱼,似乎应验了少女方才唱的那首小曲,鲤鱼那强有力的尾巴挑起一舀秋水,与少年的泪珠一同落在他健壮的前臂上。
水意很凉,静静地,让错乱的云踪霞迹,沉卧于冰清玉洁。
落日向着浓荫幽暗的湾水,廓出斑驳的音阶,逆光隐去的,是能够次第弹响的她的那一
只手吗?
少年呆呆地望着臂上的水痕,独自怅惘。
心碎的他已然分不清哪里是他的泪水,哪里又是金鲤鱼挑起的湖水。也许西湖水是相思
泪,却不知这里面是否也有她的一颗。
秋随心淡下浓来,与天,与水,各行其是却又百环千解。
那一夜失眠,翻来覆去总躲不过她长长的一瞥。
这些日子,他天天绊在这道弦上,天天在她欲明犹昧的画面上,醒醒,睡睡,直到他的
手又触到这冰凉的水意。
白蝴蝶不知他心的寒冷,犹自在暖和的小南风里穿梭翩跹。
这是一个逆光隐去的季节。
“我不说,我再不必说我曾是你的同类,直到有一瞬间,那白亮的秘密击穿你,当我叹
息着,突然借你的手,凋谢。”
少年紧闭起双目,仿佛在想象她天人的颜色:“可是萧儿,你又在哪里呢?”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少女触目他那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心里竟油然而升一股怜惜的酸楚,正想上前抚慰,古道上忽然一阵马蹄声响。
她翘首望去,只见一骑火红的人马风驰而来!
却是一名艳凝重霜的绝美少女。
她以红衣出场,秋的奢华为之不成章法。
她那本该柔软的纤腰挺得笔直,端坐在一匹骠肥体壮的血红色骏马上。她那白如皓雪的柔嫩皮肤光亮透明,如云如雾的漆黑秀发丰洁茂盛。那张秀美绝伦的小脸写满清雅澄明,微尘不生,无味、骄傲,而分外年轻,但仿佛沉闷了太多的无奈与忧伤。痛苦的风暴在她心底,灿丽的骄阳在她额前。
其实纵然伤心,也不要愁眉不展,因为你不知是谁会爱上你的笑容。
蹄声越来越近,她的双肩按着骏马颠簸的韵律而娇柔流动,好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素心仙子!
少年似是因采莲少女眼中的惊艳而触动,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来。
“借问,盟主府可是往这边走?”红衣少女的声音叠叠高起,眼睛同时月色横流,她的声音和眼睛像焰火,在少年的灵魂里洞开门窗。
少年乍见少女容颜,便觉头脑“嗡”地一声响,再也无法思考。意乱情迷中,他那只心慌意乱的拨浪鼓,昏头昏脑只想夺门而出,哪里还能回答她的问题?
少女静静地立于浊流之上,紫红地安静。
误入江湖已是悲哀,插足于白色驿道,虽说纤尘不染,无奈与凄风冷雨步步为营。
淑女的沧桑是晕醉着脸儿,伫立在一具古典花瓶中,满含乡愁地遥望着东篱。
而这风尘仆仆的红衣少女,无疑正是一名沧桑的淑女。
少女见少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脸,心里起了一番厌恶,娥眉一皱,也不待他的回答,就朝着楼外楼的方向,扬鞭绝尘而去!
少年见她绝情离去,心里不禁怅然若失。
美人就是美人,仅一背影,亦能倾国倾城。
她就像一株盈盈挺立于寒风中的皂香草,在那些千娇百媚的繁花面前,她不过是背景音乐,本无须如此全力以赴。
报岁兰已舞到脱衣,萎软在自己的脚跟;郁金香风干最后一段华彩,扇形打开,以版画手姿,引岁月临窗张望。
瓶花的室内乐早已谢幕,她却是袅袅余音,把春天延长到初夏,只凭最后一拍,从晕染胭脂到憔悴苍白,一一耗尽她唇上的颜色。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草犹如此。
不忍让她一味孤寂坚持,但庸常的绿肥红瘦,怎能配上她而今的洗练沧桑?
谁与她上辈子失约,谁今生今世就注定形单影只。
“若太累就去休息会吧,愿每天等你,无伤无悔。”
一个金黄的休止符,斜倚西去归途。
一阵清风吹来,惊醒少年心头空空的怅惘:“我怎的对她如此依恋?感觉胸怀中尽是前世未了的悲伤。然而方才,我们不过是初次见面!”
他心底犹在轻轻叹息与怀念,少女离去的方向竟又传来一片叫骂厮杀声,隐约还夹杂着刀光剑影的破空相击声!
采莲少女和落魄少年不约而同地往声源处焦急地张望。
先前那匆匆离去的红衣少女竟又策马飞驰而来!
而她身后,却多了十余骑紧追不舍的彪形大汉!
少年先满怀关切地望了眼红衣少女,只见她那原本惨白的双颊,想是因为猛烈的厮杀而漾起一圈淡淡的红晕,益增娇媚,仿佛一朵不胜娇羞的水莲花。
她的右臂却被划开了几条细长的口子,鲜红的血浸漫开来,竟比她的红衣还要鲜艳。
少年心里一痛,随即泛起了腾腾的怒意!
再看她身后的追骑,却是先前在楼外楼前对他不屑一顾的十六面大汉,为首那人威风凛凛,杀气满面。
而他那些不可一世的骄傲手下,十五人中竟有七人鲜血满脸,仔细看去,原来他们的右眼全已不翼而飞!
少年登时明白了七八分,心中怒意更甚。
他并不知道前因后果,全凭臆断猜测,心已是完全偏向了红衣少女,对于她,他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深深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