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间很简单,简单到只有两张床和一只木头箱子,那大概勉强可以算是桌子,屋子里没有窗户,只依赖开着的门采光,她逆着光看他,他的身影可见,眉目却是依稀。
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可怜巴巴的抬起头:“我爸爸那些话,是他错了,我代他向你道歉,对不起……”
他已经开始穿外衣,并且两下穿好,然后告诉她:“叔叔没错,如果我有女儿,也不会让她跟个混混过。”
“不是!”她摇头,试图拉住他:“你不是混混!你自己知道你不是的,为什么偏要这么说?”
“你还有事没有?”他突然这样问她。
她还反应不过来,他又开了口:“没事的话就请出去,我要锁门走了。”
北方的3月,说暖和不暖和,说冷不算太冷,却让人不爱伸出手来,他抄着口袋大步在前面走,头也不回,步伐又急又宽,她跟不上,几乎是用跑的,勉强一路追随。她跟着他一直走了一站路,最后死活不肯跑了,心一横,愤然的叫住他:“岑君西!”
他总算停下来,回过头,微微蹙起眉。
她十分生气的快走两步上前,质问他:“我跟我爸吵翻了,每天吃不下睡不好,为找你逃了一个月的课,挂科挂定了,现在打着车跑到这里来,就是跟在你后面被你爱答不理?”
他看了她一眼:“那你想怎样。”
她气不打一处来:“我想怎样?是你想怎样!我还是不是你女朋友?”
他干脆利落的回答她:“不是了,我们分手了。”
她的手指甲那一刻狠狠地掐进肉里,太疼了,那样的疼,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动不动的呆立在那里,努力忍着眼泪不坠下来,“你胡说的。”
他下颚的线条绷得僵硬:“爱情这种事,你情我愿门当户对,否则没有好结果,你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她咬着牙:“可是我愿意。”
岑君西冷笑了一下,“可是我不喜欢你。”他说的随意:“我当初接近你就有目的,因为我看出来,小北喜欢你。”
她狠狠地瞪着他,呼吸急促:“你胡说。”她忍不住把包拎起来砸到他身上,气急的大喊:“你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想一想我们当初,心里有数。”他一字一句说得从容:“你仔细想一想,你遇到我的时候,我在做什么,我身边每天有多少女人,你是个学生,跟我的生活格格不入,我怎么会跟你有交集?”
“我送你找家、去学校,都是因为闲的发慌,可是自从见到了小北,我就看出来了,他喜欢你。那种眼神,那种称呼,我都觉得好笑,他居然守了你这么久,愣是说不出口。他那么优秀,上天多么偏爱他,给了他最好的家庭,于是他有了最好的人生,好学业,好成绩,好出路,好朋友,可是周心悦,全世界都给了他青眼,唯独你给了他白眼,我很想笑,真的很想笑,他这么完美的一生,也有你这么不完美的段落。”
“于是那天,我记住了你。你仔细想一想,以后咱们的见面,自始至终,都是我在勾引你。”
“我小时候跟小北一起生活过几年,那时候小,不懂事,天天为了**毛蒜皮的小事挣,今天一块糖果明天一块饼干,他小,在谁眼里我都应该让着他。我跟你说过我是早产儿,小时后身体不好,经常打针吃药,那时候沈嘉尚和邵颖的工资又不多,养我们两个算是拮据了,而我每次去医院都要花很多钱,我心理有数,所以对于小北,能让的我就让,让他吃的喝的,让他穿的用的,最后把爹妈都让出去了,我明白我该走了。”
“我离开家以后过得很苦,也偷偷的看过他们的快乐,我把这一切都归咎在他们一家三口头上,凭什么我走了以后沈嘉尚可以平步青云,凭什么我走了以后小北可以上子弟小学,凭什么我每天都在为了一个馒头发愁,而小北却被邵颖追出门来吃海参?我恨他们,所以我告诉自己,我要努力的活下去,活到我将来可以打击到他们的那一天,让他们全家都跪下来求我。”
“可是我错了,那时候口口声声的说报复,还是太幼稚了。十三岁的时候有一天下大雪,到凌晨雪都积了一尺那么厚,我发着烧,还要去一个小区送牛奶,路过一段施工路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脑子一阵晕,就连车带人摔进沟里去了。我躺在雪里,全身上下都痛得不行,可我只知道害怕,那么多瓶奶,都碎了,我赔不起。我就想,冻死算了。可是我没想到,沈嘉尚能跳到沟里来救我。”
“他是个好官,那天早上亲自带人去路上除雪,谁知看到了我。他怕我出事,就一直跟着我,直到我掉进沟里。我没有穿棉衣,掉进沟里的时候腿也摔伤了,发着烧咳嗽的厉害,他就脱下军大衣把我包住,背在后背上往沟外面爬。坡陡,走一步滑两步,他手都磨破了,才把我弄上去,然后背着我就往医院跑。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他跑得满头大汗,头发湿了又被冻成冰柱,到医院以后却沾了热水给我擦脸,还给我买热粥捧着。”
“那一刻我就原谅他们了,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容易就可以原谅他们,可我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始至终,离开家的事我,放弃那些东西的是我,我没有资格恨他们。于是从那天起,我活下去不再为了怨恨,而是为了比一比,跟小北比一切,他有的我要有,他没有的我也要有。”
“他什么都有,偏偏没有你。于是我这辈子终于找到唯一能赢他的一样东西,那就是你。”
她从来没想到他吃过那么多的苦,或许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坐在迪厅太过闲适,那样随意的喝着一杯酒,一双桃花眼睨着,一汪春水昭昭。
人生走错了一步路,他和她本该是平行线,她本来就不应该遇到他。她紧咬嘴唇,噙着眼泪,全身都在微微的发抖:“你骗我,你胡说……”
“我已经尽可能的少骗你了,我从没说过我爱你。”他最终笑了一下,“我从来没说过几句实话,今天说的最多。”
她以前最喜欢他的笑,也是她曾经见过最好看的一张脸,那个时候他却刻意的把笑容叼在嘴上,噙在嘴角半明半寒,不似轻视,不如说是一种厌烦和疲倦。
她终于明白,他说的是真的了,他是真的厌了、倦了,似乎无可挽回了,所以第一次动了分手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