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章:不然你还要想怎样?
当郗非的文章在最新一期的《今日影视双周刊》上发表出来以后,据Amelia在公司内部的消息证实说,看了这篇文章的邵总当即就电话给了华彩的经理,一连串的呵斥说得极为难听。
试分别摘录两段如下:
“从拍摄手法上来说,石导时隔一年后的大作并没有找准到该有的突破,最多也就用‘中规中矩’四个字便足以概括。随手拿出同一公司出品的《迷航》来做对比的话,仅仅就概念层面上来说,就显得大为不如,至于什么技术理念,就更不用提了……”
“当然,如果仅仅就故事性和娱乐性上来说,《极速传说》这部影片的确因为充满了商业性元素而非常地具有可观赏性;但是,从今年暑期档档期强敌环伺的状况来看,胜出的势头仍然不容乐观——也许,我们用比较保守的态度来看待票房成绩的话会更加客观……”
华彩的何总用一堆的“言论自由”堵住了头上司火大的问责,“……邵总,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阿非这个文章怎么会是刻意抹黑拉公司后腿呢?这是言论自由嘛……您看一下,倒数第二段,明明说了‘赛车电影中的翘楚’嘛!这个是肯定啦,不是诋毁啦……记者要有言论自由的嘛……”
邵钧哲狠狠地撂了电话,“……这个蛮子,我迟早要找人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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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实却是,郗非在那篇专题稿子中所写的内容,几乎全部都一语中的。
在前一年贺岁档交锋中落败的亿诚娱乐,为了能在本年度的暑期档中扳回一局,不但自己投资了几部大制作,邀请了票房号召力极强的几位明星加盟出演,甚至不惜引进了一部好莱坞制作的魔幻题材大片进行截击……档期一直从《极速传说》上映前接连排到了这部电影下线,完全摆出了一副围追堵截的态势。
而由于上半年将主要精力放到了实业投资和吞并案件中,邵氏在12年的暑期档中仅仅推出了两部电影。
显而易见的,这并不足以抗衡。
所以,在这一轮的电影票房争夺战中,被从档期的开始狙击到结尾的《极速》,尽管凭借着试映时的良好口碑和导演及演员的观众号召力,在票房上虽然并非是一个惨淡收场,但是却也未能占得了上风。
最终,影片以国内票房1亿4千万的总成绩在暑期档票房排名中占据了第四位。这一成绩与《迷航》上映不到两周就已经突破了1亿元票房的成绩相比,自然是相差了很多。
但是,值得关注的是,这部电影的国外票房和周边产品收入并不算低。粗略估计的话,大概能占到影片收益的近50%,并且还在不断上升——这在票房收入通常会占据到电影盈利额度80%左右的华国,的确是很少见的。
当然,这一现象也被那位笔尖齿利的“笔杆子”敏锐地发现了,并洋洋洒洒地写了新的文章,对华语电影的收益结构和盈利模式做了深入浅出的分析,并声称,“这是石荣友导演一次伟大的尝试”,“这位导演一直以来都是将商业化道路坚定地走了到底”,“这才是华语电影将来的发展之路”。
的确,网游、漫画、车模、饰品、服装……甚至在食物和饮品上,《极速》都为A.E赚了个盆满钵满,用“成功”二字来作形容也并不为过。
但是,这两个字中,却不包括电影。
不管怎么说,由于题材上的限制性导致了这部电影面向的主要接受群体为年轻人,这也使得几位主演在这年轻人中受欢迎的程度水涨船高起来。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将《极速》定位为热血奋斗类而不是恋恋情深类的影片,所以在情节上,男女主演之间的感情只是发展到了朦胧的好感上,更多的镜头和着力都被放在了男主角和男配角从一开始的竞争相峙到最后知己一般的惺惺相惜上。
这种处理感情的方式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大受欢迎。甚至据此衍生了一大批影视同人作品,以诸如“[极速]吴/孟”、“[极速]孟/吴”、“[极速]All吴”等标签的小说在某些小范围的圈子里大为流传……这些就不一一而提了,毕竟是小众文化自娱自乐的产物,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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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份的天气,正是一年中最为酷热的时候。
原本结束了《极速》网游版代言活动后,近期就没有什么工作安排的邵逸辰打算去欧洲一趟——自从五月份邵夫人出国以来,便一直没有回来。所以,就想着是不是过去接她一下,也好给对方一个惊喜。
但是,只是刚刚有了这个打算,就在工作上有了新的邀约。
在A.E二楼的小型会议室里,正在抽着烟的辛洪源一边比划着手势,一边和自己的老搭档胡监制激烈地讨论着什么问题。一听到门外传来三声礼貌的敲门声,他立刻就掐掉了手里的烟,笑着说,“一定是阿辰到了……还记不记得,当初试镜的时候,这孩子就是这样敲了三下门,结果一推门出来了一个靓仔。”
在高声地喊了一声“进来”后,推开门走进来的果然是邵逸辰。
“阿辰最近休息得怎么样?”辛导笑眯眯地打着招呼,“新电影我看了,演得很好。”
胡监制也站了起来,一边去开窗好散散房间里的烟气,一边也开口道,“对的,阿辰的演技长进不小。”
“《极速》的成绩不太好,”邵逸辰像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有对不住石导的期望。”
“不,拍得很好。”辛洪源轻轻地拍了一下大腿,“要不是看了那部电影,我还下不了决心这次继续找你演戏……赛车这个题材吧,确实不太好表现,国内外的赛车电影还没听说过哪一部能排得上‘经典’的。不过石荣友这小子有意思,我听说你在电影里穿的鞋子、什么车钥匙上的挂坠、戴的墨镜什么的,全被这老小子和市场部那帮孩子捣腾成了钞票?……不说这个,扯远了,咱们还接着来说电影。阿辰,你们新人演戏,我最怕什么你知道吗?最怕你们演了一部戏出了名,再演就只会演那一个角色了,这样子就成自己把自己圈起来了。但是道理谁都能懂,可是做起来却不大容易……你很好,《极速》里演得很好,吴亚则是吴亚则,简昱是简昱。演员,就是要这个样子。”
辛洪源这段话说的很快,看起来还没有从刚刚和老朋友争论的激情状态中回归过来。
邵逸辰有些惊异于辛洪源的评价,但是随即便反应了过来——他是将自己看成了一个新人,而其实已经有了十多年拍戏经验的自己,对这个评价,实在是觉得有些愧对。所以,他也只是笑着说,“辛导你表扬得太过了……都是导演执导得好。”
“嗐,咱们不用来回客气这个!”辛洪源抽出了一支烟拿在手里把玩,转头去看自己的老搭档,“是你说,还是我说?”
胡监制递过去了一支打火机,“你说,你嘴皮子利落。”
“那我就再唠叨一次。”辛洪源着了烟,眯着眼说,“《极速》的票房确实算不得太好,但是却不能去怪导演和演员。边家的老二确实够狠,舍得拿好莱坞的片子来堵你们。魔幻、科幻这个题材的电影,我们确实比不过美国大片。但是,要论到功夫片和黑帮片……还得看咱们华语电影的。”
邵逸辰头称是,他在来之前就被经纪人告知了来商谈的是片约一事,所以并不太着急地等着导演来揭这个“谜底”。
果然,还没说两句,辛洪源就很是认真地说,“有一部片子,我想拍很久了……但是因为在选角上有些拿捏不妥,一直搁置在了那里。但是前些天我和老胡看《极速》的时候,看中了你在里面一场戏中的表演,于是就又动了这个心思。所以今天找你来问一下,阿辰,你最近的档期排得开吗?”
“辛导太客气了,能和你合作,那是我的荣幸,没有什么档期排得开排不开的。”邵逸辰之前也隐约地知道这位导演一直想拍一部电影,但是除了知道可能是警匪片或者黑帮片之外,其它的都不太清楚,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这部片子了。
他一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有些兴奋起来了——能被辛洪源都念念不忘要拍的电影,必定不会是什么平庸之作,能参与到其中的拍摄过程来,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辛洪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孩子,都不问问我给你什么角色?万一是让你跑龙套去呢?”
邵逸辰爽快地笑了笑,“只要导演一声令下,我绝无半字推托。”
“好,好,好。”辛洪源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才说道,“等策划部批下了这个剧本,我找人给阿唯送去……阿辰,你这次拍的电影没有大卖也不要放在心上,有时候缓口气,才留着新的奔头往上继续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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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剧本拿到手中之后,邵逸辰才发现辛洪源给他的角色非但不是跑龙套或者配角,而是正儿八经的主角。
——一连三部电影都能拿到主演的身份,而且导演都是业界有名的大腕……不得不承认,人死过了一次后,连带的运气也好上了不少;或者说,很多情况下,出身背景所带来的先天性优势,还真是让人难以忽视。
《暗流》,黑帮片,饰演的角色是一名黑道继承人,双主角之一。
把剧本翻到了最后一页,邵逸辰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才有种重新能够找回呼吸的感觉。
整部片子的节奏极为流畅紧凑,从开头到结尾的悬疑丝丝入扣地扣人心弦,结尾处的大逆转更是给人一种当头一棒后的回味无穷……至于对话旁白的设计,无一不是精细至极。
这将会是一部经典,他想。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大概是在两天前,辛导再次找到他,简单地叙述了一下角色设定后,很认真地想他提议道,“……基本人物性格就是这个样子。阿辰,杜家和你们邵家关系匪浅吧?现在主事的杜卓阳还是你的表哥。我是说,我建议你去跟他相处两天,去体验一下真正的黑道生活是怎么样的。”
“没有这个必要吧?”邵逸辰当即就委婉地拒绝道,“我觉得,吃透剧本就足够了。”
辛洪源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起身倒了一杯水过来。然后把杯子推到邵逸辰面前,说,“水,刚从饮水机中接的,无色无味,摄氏温度40°……”
邵逸辰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喝一口。”辛导又把杯子推了推,看着邵逸辰把杯子端到唇边之后,才简单地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于是,那就自知一下冷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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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是,接到了可以用“请求”二字来概括中心思想的电话后,杜卓阳很是干脆地对白唯说了“不”。
待到邵逸辰再次打电话过去的时候,男人才沉默了一下,说,“如果是仅仅和我相处的话,别说两天,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不,是你待得越久越好。但是,要是像你说的,想看一下我怎么……‘工作’的?”
电话那端传来了一声低笑,经由电波传到耳中再被扩音后,有一种有些飘忽的不真实感,“相信我,我一都不想让你看到……不不不,不是为了什么见鬼的保密……我在你面前应该是彬彬有礼的、绅士一般的、花前月下的……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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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基看到杜少爷挂断电话后,悄悄地后撤了一小步,“……您就这样被搞定了?”
杜卓阳掀了一下眼皮子,刚刚还笑着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不然你还要想怎样?”
阿基心说刚刚接电话那孙子和撂了电话就流氓的这位一定不是一个人来着恋爱中的男人不恐怖单相思的男人才可怕这哪里是我还要想怎样明明是你还要想怎样……
精于吐槽之道的阿基同学表面上一副正直无比的忠厚模样,用坚决的摇头表示自己“不想要怎样”……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再来一次地还没摇完,就看到杜卓阳把手机揣进兜里,叹了一口气后,从宽大的方桌后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拉开了半掩着的窗帘。
下午五六钟的光景,正是太阳将落不落的时候,橘红色的阳光从落地窗外直直地照射了过来,在窗边站立着的男人身上映出了一层温暖的色调。
窗外,车水马龙。
然后,阿基就听到杜卓阳淡淡地安排说,“去和13K安排一声,下周的货,让他准备周全了后天接。”
“啊?”小跟班没太懂自己老大的意思,眨巴了半天眼睛后,才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大哥,不会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杜卓阳不置可否哼了一声,仿佛注意力全部被放到了窗外的车来车往上而听不到阿基的问话。
过了好几分钟后,他才像是在无意中说道,“他剧组要拍戏,哪儿能让他跟我这儿耗时间。”
阿基突然觉得,他现在一句槽都吐不出来了……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鼓囊囊的一片空白。
杜卓阳又在窗边站了好一会,站到窗外的日光都开始稀薄着暗淡下去以后,才又开口说道,“……真他妈栽了。”
——真他妈栽了,我居然也会有什么目的都没有的,纯粹地为一个人做他想要去做的事情。
三七章:黑、金、红
每一缕阳光之下都存在着投射的阴影,每一处繁华背后都存在着对应的黑暗地带。
夜色的掩盖下,一辆黑色的宾利在街灯的光亮下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车内的乘客只有两名。
懒散地斜靠在柔软的皮质靠背上的杜卓阳,正在漫不经心地咬着一支雪茄。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薄料风衣,里面搭配的是墨绿色的衬衫和黑色的领带……还有黑色的皮鞋,再加上烟晶镜片的墨镜的话,除了露出来的皮肤是白色调的以外,其它的就全是一抹眼的黑了。
“等下你跟我紧一,有眼力劲一。”雪茄上弹下来的烟灰肆无忌惮地落在了车内的手工毡毯上,杜卓阳扯松了一领结,紧接着又像是补充一样地说道,“……不用担心,有我在。”
邵逸辰笑了笑,车窗外的路灯光线从他眼底掠过时带来亮色一晃而过,看上去会有一种犹若实质般温暖的错觉,“好。”
他今天白天跟着杜卓阳去了两家赌场。而真正地走近了所谓“黑道太子”的生活,才发现,这根本早已不是早年港岛电影中动辄火拼街头的“古惑仔”形象。
“杜家就凭这两样搞钱,”杜卓阳是这样说的,“赌场和军火……没什么好说的,都是明摆着的事情。对于赌场来说,我们这里是最安全、最正规的娱乐场所;对于军火来说,如果在我们这里有一把枪械买不到的话,那一定是它还在生产线上。赌场你已经看过了,晚上带你去谈生意。”
现在,是在谈生意的路上。
用食指上的方面宽戒无意识地蹭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杜卓阳压低了声音说,“……再笑一下。”
邵逸辰皱了下眉,“什么?”
“我是说,”男人掐灭了手里的雪茄,转而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对方,“你笑起来很好看,再笑一下。”
再次礼貌地笑了笑,邵逸辰说,“可能因为我是一个演员。”
“有什么关系吗?”烟晶墨镜被取了下来,挂在指端摇摇晃晃的……取下了眼镜的男人更加不掩饰自己眼神里的热度,好像对话的重不在于“说”,而在于“看”。
“有,”邵逸辰一本正经地说,“我在艺训班学习的时候,专门有一门课就是教怎样来笑的……我的狰狞大笑还受过老师的当众表扬,要来看这一个吗?”
杜卓阳闻言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连连摆手。
真奇怪,他想,我这样笑着,居然觉得自己有悲哀。
这么想着,却笑得连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驾驶座上的阿基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撇了撇唇角:还笑呢还笑呢再笑下去哭都比这个要好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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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从一座高大建筑物的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处驶了进去,轻车熟路地行驶在一条岔路接着另一条岔路的地下通道,然后从不知哪条路上拐了进去,转了个弯后,直直地开进了一间大型电梯里。
载着一辆轿车的大型电梯在关上电梯门之后就缓缓地降落下去,封闭的空间中,照明条件强差人意,光线有些不足。
“只是一家地下娱乐会所,你可以把它当作地下酒吧什么的。”杜卓阳弹了一下身侧的车窗,“……当然,需要一些比较严格的准入资格罢了。”
邵逸辰了头,却没有说话。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是独自一个人跟着他来到这种地方……如果,只是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会有第三方知情人的存在吗?
——想太多了。
车子驶出电梯,然后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一旁早已有人恭恭敬敬地打开了车门,然后半鞠着躬说,“太子爷好!”
杜卓阳走下车子,单手插兜的动作还没有做完,右手里已经被人送上了一支烟,并在它刚刚被送到唇边的时候就递上了火。
一连串动作的进行几乎可以用“行云流水”四个字来形容,不管是递烟的时间、位置,还是烟的时机、角度,都用一种能让对方动作最少和最舒服的方式进行。而杜卓阳从下车起就没看过一眼为他拉开车门送烟火的男人……这种态度与其说是面无表情,倒不如说是完全漠视。
邵逸辰跟在杜卓阳身后,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个男人称呼他为“太子爷”而不是“杜少”了。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紧紧关闭的金属大门,地上猩红色的地毯滚着暗金色的花边,行走在其上的每一步都毫无声响……墙壁上的琉璃灯盏投射下来的光线柔和而又明亮。
随着向前行进,一行人与大门之间的距离也在渐渐缩短。紧闭着的双门缓缓开启,迎面而来的是掺杂着金灿灿底色的舒缓音乐……灯红酒绿的盛世繁华,而且充斥着富丽堂皇般的金碧辉煌。
大厅里有着各式各样的赌具,错落有致的赌桌数量却并不太多——邵逸辰对这些并不完全陌生,毕竟白天的时候才“参观”完毕——但是衣着暴露而又性感的服务女郎们,则是之前完全没有见到过的景象。猫耳、兔耳、豹纹bra、银色脐环、金色眼影……甚至还有丁字裤,但是这些完全没有成为大厅里的客人们的瞩目,所有的人都聚精会神在手中的筹码和种类繁多的赌具上去。
在经过一台赌桌时,邵逸辰看到了桌面上一个筹码的面值,然后很快地转回了眼睛。
100万。
阿基注意到了他这一小小的动作,快走了两步后附耳轻声说,“……这里是贵宾专场,赌场收益的70%都是来自这种场子。”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还是被从刚才起跟在身侧的男人听到了。
同样黑色着装的男人扫过来了一眼,眼神锋利得仿佛可以刺痛人,又带着一种不明的意味在其中,而且是非好意性质的。
行走在前方的杜卓阳明明一次都没有回头过,却像是在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几乎在同时停下了脚步,随后转身过来给了那个男人第一眼的注视。
男人慢慢地低下了头去,目光恭维而又顺从,接着把自己的右手伸了过去——这个动作并不是第一次被做出,在方才走过的一路上已经如此这般地连续出现了好几次。
与以往不同的是,杜卓阳在他掌心弹了弹烟灰后并没有收回手去,而是随意而又自然地做出了一个碾灭烟头的动作。
……皮肉被燎烧的味道混着轻微的“滋滋”声响了起来,然后被视若无睹。
“眼睛和耳朵都管不住的人,我多事地替浩哥管一管。”杜卓阳了头,第二句话却是对邵逸辰说的,“过来我这边走。”
满头大汗的黑西装男人努力地压抑着嗓音中的颤抖,深深地鞠了一下躬后,仍然毕恭毕敬地说,“谢太子爷。”
一瞬间,邵逸辰觉得自己的掌心有种钻心的麻,刺破皮肤窜入血管再沿着骨骼攀附着穿行其上……让人忍不住地想握紧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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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穿过了大厅,走入了一间房间后,随着房门的关闭,就割断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主题基调仍然被布置成一片金光闪闪的房间里的设施堪称豪华,而在天花板吊上的水晶灯具的照耀下,正在进行的是一批军火的买卖。
一个个皮箱被提了上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打开。毫无疑问的是,箱子中层层叠叠堆放着的是大额的美钞。
杜卓阳走了过去,指尖从排放在最前面的箱子上滑过,随意地停留在其中一个箱子面前,抽出了几张纸币,扬到了与自己肩膀同高的位置。一直跟着他的阿基立刻取出了一支雪茄递了过去,接着又取出一只打火机引燃了绿色的钞票。
雪茄浓郁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来,男人从那排皮箱前转身走开,挥了下手示意手下将钞票箱带走……通常情况下,这意味着定金的付讫和交易的确立。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合作了,义哥。”杜卓阳在正中央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本来根本不用耽误我们彼此的时间,出面做这种小事的。”
被他称作“义哥”的男人是一个刀疤脸,此时正端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做出了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既然杜少安排我来一趟,我哪有不听的道理?”
杜卓阳喷出了一口烟,脸上的笑就慢慢收了起来,“我杜家不碰毒品生意已经很久了,义哥你如果有这方面的雄心壮志,我当然是乐于见成……但是动了我的人就不大好了。去叫13K过来。”
在等着人来的过程中,杜卓阳轻轻地叹了口气,“义哥,咱们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和老13勾搭在一起,想用我的路子从南美往这边运白粉。头一次算我管教手下不力,责任我自己扛了,我们生意照常做,大家照旧一起挣钱……这都没什么。但是我得把难听话说前头,如果再有半次的苗头出现,以后只要有我杜家在的地方,断然没有你半分的立足之地。”
这话说的已经是十分强硬,只不过是“赶尽杀绝”的另一种表达方式罢了。
正在说话间,人已经到了。明明是高大魁梧的男人,却在进了屋子之后就止不住地满额汗水,站立都有些站不太稳。
杜卓阳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来了……K哥,坐。”
男人哪里敢坐,诚惶诚恐地连连摇头,“杜少,‘K哥’这个称呼实在是不敢当,不敢当。”
“成,那我还喊你老13。”杜卓阳皮笑肉不笑地说,“13,不就是B吗?自己是个13还不知道装一下再见人,怕是连B都不想做了?”
还没等男人开口说话,他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成了,别拿你那套解释来浪费我的时间……正好今天义哥也在这里,你说怎么办?”
人高马大的男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行向前着向杜卓阳求饶道,“杜少我这次鬼迷心窍了……您看在我为您做那么多年事情的份儿上,饶了我这一次吧……”
一叠声的求饶没有起到丝毫的效果,无奈之下,男人只好转而向对面沙发上坐着的男人求情,“义哥,我这次挨栽完全是为了给您办事儿……”
刀疤脸的男人端起了桌面上的红酒酒杯,笑嘻嘻地说,“我和杜少可是在刚刚达成了共识的——我跟这件事情无关,所以怎么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嘴边送着酒杯。但是话还没说话就停了下来,转为了“嗬嗬”着的痛苦呻吟。
酒杯整个地打翻过来,在地下铺着的纯色地毯上留下了一大片红褐色的污迹。
——也许不止酒液,还有鲜血在其中起作用的原因。
13K趁着义哥仰头喝酒的时候,从怀里拔出了一把刀子,一下子就捅进了对方身体里……然后捂住了男人的嘴,一刀接着一刀的动作迅速而又用力,就像是歇斯底里的正在发狂。
整个过程发生得让人猝不及防,等到义哥身边的保镖反应过来开始拔枪射击的时候,被连连在心脏部位捅了好几刀的男人俨然是已经活不成了。
当然,一同死去的还有最开始动刀子的凶手。
就在这时候,雅间的房门再次被大力拉开,冲进来的全是枪弹上膛、保险拉开的黑衣男人们。
杜卓阳慢悠悠地吐出了一个烟圈,在室内因为对峙而产生的静默中,用一种极其置身事外的态度说,“今天晚上,只流两个人的血就够了……我杜卓阳说话算话,和你们联安的生意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刚刚只不过是私人事件,意外而已——你们,可别给我搞成帮派火拼。”
在领头人已经死掉的情况下,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对方果然不敢轻举妄动。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平息了这场原本有可能造成更大流血事件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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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从这家VIP级别的赌场中走出来,邵逸辰还有不现实的恍惚感。
至始至终,他都是以一副旁观者的态度来看待今天晚上的经历……可是,却始终无法做到真正的游离之外。
他演过各种将死之人,也演过不同时代的尸体,当然也曾演过杀人者和被杀者;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但是,距离死亡的距离如此之近和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目睹生命的消散,还属于第一次。
只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淡定的态度,甚至是一种完全漠视的态度——就像是杜卓阳那样。
血迹还有枪响仿佛就像是在上一秒钟发生的那样印迹鲜明,鼻端仿佛还可以闻到枪击带来的硝烟以及血液喷射出来时温热感十足的腥甜味道……刀子没入人体的声音原来是那样一种钝默的声调,还带着刀面摩擦过肌肉组织的牙酸感,让人不寒而栗。
……冷。
邵逸辰紧了紧身上衣服,布料在皮肤上摩挲过去有一种稍微安心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话来,否则车厢里静谧的气氛会有一种凝滞起来冻结住的错觉,“……那个人突然动手,是你事先的安排吗?”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还用得着我来安排?”男人的回答有些不屑一顾,“只是他个人的选择罢了……拿别人一条命和自己一条命,来换一家子的活路,这不是很划算的事情?”
邵逸辰沉默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车子突然猛地刹在了路旁,还伴随着阿基的声音说,“杜少,有人拦下了我们的车子。”
这一段的路灯前阵子坏掉了,除了一旁偶尔行驶过的车子照过来的车灯之外,就只剩下了稀薄的月光。
在宾利的车前灯的灯光中,横贯着拦住了前路的是一辆莲花,黑色的莲花。
车门被打开后再被用力地甩上,沉着一张脸的男人走到了两辆车之间……一瞬间,邵逸辰觉得其实最黑的不是自己正在坐的这辆宾利也不是面前的那辆莲花,而是男人的脸。
男人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直直地走到了车后座的位置,用力地拉开车门,对上了杜卓阳不太友好的目光,然而开口的话却是对着邵逸辰说的,“逸辰,下来!……跟我回去。”
邵逸辰应了一声,就要起身下车。
但是还没动身就被身边的另一个男人按住了肩膀,“明天……明天你还会来吗?”
邵逸辰摇了摇头,但是还没等他开口解释说是因为要开机没有时间再来,就被人拽着手腕拖出了车子,然后就是“砰”的一声甩上车门的声音。
一直把人拖到了自己的车驾前,塞进了副驾驶座里,粗鲁地扣上安全带,再把自己摔进了驾驶座的位置上发动了车子,邵钧哲都没有开口说第二句话。
——虽然怒气蓬勃得犹若实质。
邵逸辰想,这是忍着的呢……就是不知道能憋到什么时候了。
这么想着,出了赌场大门后就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那些不好记忆,倒是被冲散了不少。
果然,车子刚刚下了环路,就被停靠在了路旁。男人转过来身子,面色不善地说,“我不过是出差了一趟,还没回来你就跟他搞在一起了?是没吃过亏还是闲得发慌?如果我不来的话,难道你还要跟着他过夜去?!我告诉你,你……”
话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因为被呵斥的对象主动地做出了投怀送抱的举动——这让男人在迅速消音的同时竟然开始有手忙脚乱了起来……各种各样的绮思层出不穷地跳跃出来,像是烟花一样,在头脑里一时间绚烂无比、声色添香。
然后就迅速地消融下去。
因为扑进怀里的人低着声音说,“……今天,我见到了两个人,死在我面前……据说是,意外事故。”
——红色的和金色的回忆再次涌现上来,并且引发了一些很不令人愉快的回忆。
“我在想,”邵逸辰慢慢地说,“我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次这样的意外事故。”
这是他第一次明白地承认自己的身份,也是他第一次以苏慕彦的身份问及到上一世的死亡。
邵钧哲慢慢地收紧了手臂,好像放松一下下,怀里的人都会突然消失。
他想,我一定要……好好的回答。
三八章:是夜
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和路边稍显昏暗的街灯光线,一辆半旧不新的黑色莲花车慢慢地掉了个头之后,便飞速地驶离了视线。
阿基沉默地等了一会儿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杜少?”
整张脸都隐藏在黑暗里的杜卓阳看不出来脸上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叹出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说,“……开车吧。”
这三个字说出口的语调是如此之轻,以至于阿基听了之后一时间都未能反映过来。
过了好大一会,他才发动了车子,接着犹犹豫豫地说道,“杜少啊,我今儿吧……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杜卓阳咔嗒一声打着了打火机,凝视着跳动着的那一簇小小的火苗,冷淡地说,“那就憋着别问。”
“可是……我想问……”阿基咽了口唾液,仍然觉得自己喉咙里干得发麻。
“……问。”打火机打开再熄灭,每次被甩着合上的时候都会有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一时间,车内只剩下了这个声音,节奏而又枯燥。
阿基用力地握了握方向盘,在心里面对自己打气了又打气了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问,“杜少,您……您这是何必呢?”
杜卓阳在最后一声“咔嗒”后着了一根香烟,缓慢而又悠长地吐出了一口烟圈后,眯着眼睛想,这小子最近越发得小聪明了起来,这么模棱两可的问句,也好意思拿来问我,可见是最近操练他操练得太轻了儿……
只是,连他恐怕都没有察觉到对于这个问题来说,自己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回避去深想的。
“要我说吧,”阿基用力地大声咳嗽了一下,但是怎么听着都有一种装腔作势和装模作样,“您这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吗?辰少爷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看得惯过刀口上舔血的人,您今儿弄这么一出,可不是……”
“你说的没错,”杜卓阳打断了他的话,“这两天来,我的确可以陪他去马场骑骑马吹吹风,或者去游艇上晒晒太阳再开个party……但是,这是他想要的吗?”
他停顿了一下,停得阿基都心惊胆战了起来,才又开口说道,“他向我提出来的要求,我做不到拒绝和敷衍罢了。”
阿基当即就震了精了,一个刹车没踩住,车子就“噌”的一声横闯过了红灯。
——完了,要扣两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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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卓阳并不是一个会向别人轻易地袒露心迹的人,但是也许是由于今天晚上的月光太过朦胧和昏暗,也许是一连两日与邵逸辰朝夕相处带来的心情放松,也许是因为现在他身边只有阿基一个人没有第三者的在场……也许没有什么也许,只是破天荒地想要说儿什么。
——说给谁听无所谓,说什么也无所谓……重要的是,要说出来什么。这样,也许心里会觉得舒展一些。
“和逸辰在一起的时候,”杜卓阳看都没看前排的阿基一眼,而是半靠在座椅靠背上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总是会想能为他做些什么……这种感觉太新鲜了。有时候我就想,这算不算是‘爱’?是我爱上了他还是我需要这种爱上的感觉?是我在逃避什么还是在追逐什么?是……”
“少爷!”阿基猛地一个刹车把车子停靠在路边,然后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杜卓阳。
在很多情况下,这位杜卓阳身边的第一跟班总是沉默着腹诽吐槽的。但是,这一属性并不能否定他作为一名小弟所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的“忠诚”品德。
“少爷,”阿基又喊了一声,然后闭上了眼睛,一副豁出去了大无畏的样子说道,“辰少爷他不适合您真的!您要是想玩玩儿就算了,我能给您想出来一大串阴招来撂倒他到时候您爱怎么上就怎么上想怎么上就怎么上,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全由我来给您担着!但是您要是玩儿真的他真的不适合您啊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杜卓阳“切”了一声,一扬手就把那只有着贵金属外壳的打火机砸到阿基脑门上了,然后磨着牙冷笑了一声,“胆儿肥了啊……开车!”
阿基被他最后两个字“呵斥”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急忙转头过去手忙脚乱地发动了车子。
他想再说出来儿什么,来劝劝自家这位老大……但是话到了嘴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咽回到肚子里去也是闷闷地堵在那里,连个完整的句子都折腾不成。
车子从北三环驶上了四环,再转一个圈就到杜卓阳名下的一处宅子了。
习习的夜风从半开的车窗外灌了进来,吹得阿基头脑发凉,感觉也爽快了很多。他踩了下油门让车子开得更快一,然后才像是回过神一样地想着:阿基你丫的真是傻B了居然对杜少说出那种话来,杜少要是想做什么还用得着你来出谋划策你以为你是太子爷杜少是阿基吗?!……这一定都是月亮惹的祸今天的月色太美太朦胧了……
就在他满脑子跑火车的时候,他听到坐在车后座的男人低声说了一句话。
——“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
当然,我们的阿基由于太过爱国,对于英语这种语言是非常的深恶痛绝,对自己的老大曾经在大不列颠留学过两年也是相当的景仰,对这句话也是听而不闻而且搞不懂太子爷他到底是想说啥……但是,如果将这句英文翻译成汉语“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话,他肯定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嗐……不就是泡妞用的吗?说我哪怕是一只大老虎也会爱上你这朵小蔷薇花。外国人真是太贼了,泡妞的话都这么欠揍,哪儿有我们汉语中的“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来得诚恳:哪怕我是一坨牛粪也要倾尽所有地包养你这朵鲜花!
而事实上,这句广为人知的英译汉还有着后半句话:“盛宴之后,泪流满面”。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盛宴之后,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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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逸辰在靠进邵钧哲的怀里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他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地方,能让自己身体深处一直绷紧着的什么东西放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