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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讨伐吐谷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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旌旗蔽野,车马萧萧,绵延数十里的队伍,沿河西走廊向西进发。杨广乘坐的龙辇,萧娘娘乘坐的凤车,以及容华夫人等嫔妃乘坐的锦车,真个是金碧辉煌,花团锦簇,宛如一座流动的宫殿。十万精兵,盔明甲亮,刀枪耀眼,展示出大隋王朝不可一世的雄威。许国公宇文述、安德王杨约、户部尚书杨玄感、兵部侍郎宇文化及、右卫大将军李渊、中郎将元礼等文武重臣,莫不陪驾西巡。时值公元609年初秋,祁连山下既无暑热又无严寒,气候凉爽宜人。一路行来,杨广兴致极佳,不时对随侍左右的刘安、王义谈天说地,议论抒怀。当融血的红霞染遍远处的武威城楼,杨广极目远眺,不禁诗兴大发,仰首重霄,朗声高吟:

戈壁胡尘漫云天,孤鹰衰草笼寒烟。

历尽沧桑边关月,当见大隋丽日悬。

旌旗指处大漠艳,笙歌奏时解冰川。

放眼西方天尽处,皆我大隋锦江山。

西南方向突然尘烟烛天,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撼人心魄。宇文化及急将一万铁骑调动,很快形成里外三道防线,把杨广及后妃大臣们围在核心,加以保护。

宣华夫人的锦车拥到杨广龙车边,她掀开窗幔,面带惊慌:“万岁,胡骑袭来,这便如何是好?”

“爱妃不必紧张,朕有十万铁骑,何惧胡贼送死。”杨广传谕,“着宇文述率兵迎战,务将胡贼全歼。”

少时,宇文述到龙车前求见:“万岁,适才乃一场虚惊,并非胡贼来袭,乃西突厥处罗可汗率众来迎圣驾。”

杨广似有几分遗憾,似乎只有部下对胡贼大杀一场,才能一振国威。他颇为失望地吩咐:“宣处罗进见。”

处罗过来叩拜,杨广见他衣冠不整,心下顿生不悦:“处罗,你竟如此狼狈模样见朕,分明存心不恭,藐视圣躬。”

“万岁息怒,”处罗连连叩首,“臣下怎敢冒犯,此番险些不能一睹圣上风采。”

“你此话何意?”

宇文述代答:“陛下,处罗可汗途中遭遇吐谷浑伏允王伏击,一万将士伤亡过半,他是经过血战才杀出重围的。”

“原来如此,处罗平身。”

处罗用袍袖拭泪:“臣下归附大隋,却遭伏允截杀,望万岁为臣作主。”

杨广已是怒火烧胸:“伏允胡儿竟敢藐视天朝,前番截击杨约旧帐未算,今又与朕作对,若不剪除,我大隋天威何在!”

宇文化及生来好斗:“万岁,臣愿领一支人马讨贼,不擒伏允誓不还。”

杨约因同伏允打过交道,持慎重态度:“伏允固然可恶,亦必当制服,只是这茫茫戈壁,我军远来疲惫,水土不服,伏允军马颇耐饥渴,又谙熟地势,不可轻视,用兵还当深思熟虑后为之。”

李渊附和杨约:“征讨伏允之战,当从容策划,待有必胜把握再行进击。”

杨广却一意孤行:“伏允猖狂已极,若不尽快挫其气焰,岂不令西域诸国耻笑。即刻进兵,决不拖延。”

宇文化及要抢头功:“末将愿为先锋。”

“朕身边少不得你护驾。”杨广另有打算,“李渊!”

“臣在。”李渊躬身听旨。

“朕与你一万人马,即时领兵出发,愿你击溃胡虏,生擒伏允,早奏凯歌。”

“臣遵旨。”李渊犹豫一下,还是提出请求,“万岁,只臣一支人马,未免势单力孤,恳请再派一队兵马,左右两翼,齐头并进,成犄角之势,互为呼应,或可制胜。”

“李卿多虑了,区区胡贼,茹毛饮血之辈,有勇无谋,不堪一击。以将军智勇,破贼易如反掌。”杨广不肯增兵,“朕在武威,专候佳音。”

李渊无奈,不敢再奏,只得领兵出征。临行之际,对宇文述说:“许公,在下有一事拜托。”

“李大人有话尽请吩咐。”

“吐谷浑兵力两万之众,我以一万人马进击,且以劳对逸,只恐凶多吉少。万望许公在圣驾前周旋,无论如何再发一支援军,不然,你我恐无再见之日矣。”

“李大人所虑极是,且请少待,容某斗胆再向万岁晓以利害。”宇文述返至杨广龙车前,将增兵理由又陈述一番。

杨广现出不悦:“朕一向以为李渊忠勇善战,不料竟是贪生怕死之辈,一万精兵破贼足矣,朕意已决,不得再奏。”

处罗身边有一棕发随从,嘴角现出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笑意。

宇文述无精打采来回复李渊:“惭愧,有负李大人所托。”

李渊长叹一声:“看来,这茫茫戈壁,即李某葬身之地了。”

宇文述加以劝慰:“李大人未免过于悲观,两军交战,以少胜多之例并不鲜见,以将军之才智,焉知不能获胜。”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且听天由命吧。”李渊满怀悲怆的心情率军出征,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味。

入夜,杨广车队依次进入武威城。处罗的棕发随从悄悄离开队伍,牵马溜到一个沙丘后隐身。中郎将元礼见其形迹可疑,即来向宇文述报告。

此刻,宇文述正在龙车前聆听杨广面授机宜。一阵耳语后,宇文述低声回答:“万岁英明,臣定当不负所望。”

元礼趁机向宇文述报告了棕发人的动向:“国公大人,现在追捕还来得及。”

杨广不待宇文述作声便说:“不必了,放他走好了。”

“万岁英明。”宇文述与杨广二人会心地一笑,却使元礼如坠五里雾中。

黎明前的黑暗,像泼墨染黑了金沙沟。伏允的营地看似静悄悄,但却戒备森严。大王帐内,棕发人正向伏允报告军情。

伏允听罢关切地问:“你来通风报信,处罗会不会向杨广出首?”

“绝对不会。”棕发人语气肯定,“一者我是处罗亲信,他难脱干系,二者他是无奈降隋,大王真要把杨广打败,西突厥也可恢复自由。基于此,处罗是乐于坐山观虎斗的。”

“好!”伏允放心了,“等我把李渊一万人马吃掉,再慢慢收拾杨广。”

棕发人提醒:“大王,李渊部下训练有素,他本人又精通兵法,骁勇善战,这块骨头不好啃哪。”

伏允灌进半瓢酒,放肆地狂笑起来:“这里不是中原,无垠戈壁,乃我吐谷浑之天下。他李渊就算是一只虎,到此也是虎落平阳。”

太阳刚刚升起,狂风和漫天飞沙便吞没了旭日,天地混沌一片。李渊的一万人马,逆风艰难地接近了金沙沟。这里地势起伏,是戈壁中极为罕见的沟壑。在沟口,李渊踏勘过伏允扎营的痕迹。马粪尚未干燥,显然是吐谷浑大军离开不久。为咬住敌人决战,李渊下令向沟内进军。

隋军进入金沙沟,只见满目黄沙,金灿灿望不到尽头。这里不见了戈壁上的黑石头,是大戈壁中难得一见的沙漠带。马蹄踏下,陷入沙中半尺,行军愈加艰难,速度也明显慢下来。

“呜呜呜”,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牛角号声响起,金沙沟两侧的沙丘上,吐谷浑的人马齐刷刷地站起。密麻麻排了里三层外三层,个个手执弓箭。飞鹰伞下,伏允放声大笑:“李渊,你失算了,中了本王埋伏。你这一万人马都难免要乱箭穿身。”

隋军初时呈现出混乱,李渊把令旗一举,各队将领迅即把队伍靠拢,背靠背紧贴在一处,手中盾牌合起形成一道钢铁屏障。李渊也不理睬伏允,只对部下传令:“固守不动,谁敢擅自出击,立斩不赦。”

伏允想不到李渊对他视而不见,气得暴跳如雷:“放箭,给我放箭!”

吐谷浑兵士居高临下乱箭齐发,顿时箭雨劈头盖脑向隋军倾泄而下。但是,盾牌成为箭矢不可逾越的障碍。一刻钟过去,盾牌成了刺猬,而隋军人马几乎没有损伤。

伏允原以为隋军只要进入金沙沟,乱箭之下至少也要死伤十之七八,谁料竟难奏效。气得他七窍生烟,弯刀一挥,高声喊杀,率先冲下沟底。吐谷浑兵将随之潮水般涌下。隋军仍不还击,只以盾牌与兵器招架。任凭敌人轮番攻击,依然原地不动,犹如盘石,坚不可摧。

两刻钟后,吐谷浑兵将见久攻无效,锐气渐失。李渊看出时机已到,令旗一挥,举剑发起反攻。隋军将士早已憋足了劲,个个英勇拼杀,由于李渊采取后发制人的战术,人数居于劣势的隋军,在气势上反倒占了优势。

吐谷浑毕竟人多势众,战斗处于胶着状态,激战已过一个时辰,双方依然胜负难分。李渊指挥隋军在苦撑,将士们心内很清楚,如果此刻不住,那么便会全线崩溃,结局将是极其悲惨的。眼下,隋军约死伤六千余人,仅余四千左右。吐谷浑人马损失近万,但仍有万人之众。照这样打下去,再过一个时辰,李渊的人马就将输光。李渊一边拼杀一边纵观战场形势,他隐隐感到,自己在出征前的估计是在所难免了。

伏允已经杀红了眼,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未遇过的恶仗,战斗的艰苦和残酷程度前所未有。他咬牙切齿地发狠:“李渊,今日本王定要拼个鱼死网破,和你同归于尽!”

饥、渴、疲惫像三座大山压在隋军身上,他们的耐渴耐饥能力,显然比吐谷浑军略逊一筹。可以感到战场的形势在发生变化,在这最后的时刻,吐谷浑一方已渐渐占了上风,隋军的覆灭显然已是不可避免。

“咚咚咚咚”,震天动地的战鼓声突然响起,宇文述、杨玄感带两万隋军从伏允背后掩杀过来。这是杨广的精心安排,以李渊少数兵力牵制伏允,使其不被隋朝大军惊逃。再由李渊人马消耗吐谷浑,待其已成强驽之末时,隋军优势兵力奔袭至敌方背后,兜后路包抄上来,断其退路。

伏允从满怀胜利喜悦的峰巅,一下子跌落到面临全军覆没的失望谷底。他明白大势已去,趁宇文述大军包围圈尚未合拢之际,带亲信两百精骑,疯狗般扑向李渊防线,舍命杀开一条血路,向金沙沟沟底逃逸。李渊部下已是人困马乏,难以扼止伏允这两百骑铁流的冲击,被他撕开一个口子,转眼突出去一百余骑。这时,杨玄感带兵赶到,重新将袋口扎紧。

李渊与杨玄感会师,吃力地喘息着说:“杨大人,伏允刚刚冲出,请快带兵追杀。”

杨玄感对李渊一笑,在他耳边轻声说:“李大人,有道是穷寇莫追,何必赶尽杀绝呢。”

李渊明白杨玄感是有意要给杨广留下后患,也说明杨玄感是把自己看成知己。当然不便反对,只好默不做声,听凭伏允逃脱。

隋军大获全胜,杨广在武威城楼亲迎凯旋之师。他春风满面,笑逐颜开,特别褒奖了李渊。可是,当他久等不见将伏允押上时,到底沉不住气了:“来呀,带胡酋伏允见朕。寡人看他何等三头六臂人物,竟敢与我大隋为敌。”

宇文述、李渊、杨玄感面面相觑,不觉都低下了头。

“为何不开口?”杨广已觉不妙,“贼酋现在何处?”

宇文述不能不讲话了:“万岁,臣等无能,伏允率百十骑逃脱,窜入荒山野岭之中。”

“你们……”杨广气得逐一指宇文述等人,“全是废物!”

李渊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臣等无能,有负圣望。”

杨玄感总是不服气:“万岁,伏允亡国之君丧家之犬,苟活性命而已,全然不足为虑。”

“一派胡言。”杨广厉声驳斥,“岂不闻斩草不除根,终究为大患。放虎归山,则难免日后死灰复燃。”

宇文述委婉劝解:“万岁所虑极是,但是臣敢断定,伏允躲过今朝,难逃明日,早晚要落入法网。眼下吐谷浑已全军覆没,西域路上障碍已除,万岁正当扬我国威,臣服西域诸国,以成千秋霸业,万载英名。”

杨广心中清楚,此刻再纠缠伏允之事也是枉然,宇文述的话说到了他心坎上,当即表示赞赏,并即刻传下口谕:“着宇文述、杨约拟旨,分派快马钦差速往西域二十七国传旨。令各国国主接旨后七日内,率后妃与文武百官来武威朝拜寡人。只许带奇珍贡品,不许带一兵一卒。若有敢不遵从者,定发大军征讨,让其举国成为一片焦土。”

西域诸国中最强大的吐谷浑已被消灭,实力居二的西突厥早已拱手称臣。其余二十余国谁敢重蹈覆辙,纷纷表示,七日内定去武威面圣,拜谒隋主杨广。而且各国都在全力搜罗奇珍异宝,以为进见呈贡之礼。这对杨广来说,无疑是辉煌的胜利,他兴奋异常,对宇文述、杨约等近臣部署接见时的有关事宜:“各国来朝,尽管不在国都洛阳,但总不能让西域国王看到武威的寒酸景象。朕要将武威打扮得一派繁华,让诸国国王恍如置身天堂。”

“万岁言之有理,接待数十国君,武威自当装一番。”诸大臣均表示赞同。

“此事就着宇文爱卿统筹办理。”杨广细致交待,“武威四门要悬灯结彩,中心鼓楼设接待楼台,扎制鳌山福海。入夜要华灯齐放,灯火辉煌,烟花焰火灿烂,映红天宇。全城及方圆百里士农工商,皆着五彩锦衣,乘珠玉银车夹道相迎……”

杨约忍不住打断杨广的话:“万岁,全城百姓俱穿新衣,富贵家尚可,然贫民小户果腹尚难,何来锦衣?又如之奈何?”

“无有锦衣连夜缝制就是。”杨广看得很轻松。

“万岁,贫户无钱,焉能购锦。”杨约不顾犯颜,干脆把话说明。

“无钱,先着布庄赊与,事后再还布款不迟。”

宇文述觉得也该进言了:“万岁,锦衣尚在其次,这珠玉银车每户一辆,却是难办。”

“传令武威太守,连夜督制,代各户百姓为之。所需银两,事后按人丁数摊派就是。”

王义再也忍不住:“万岁,如此铺排只恐民不堪负呀。”

“你懂什么?哪里要你多嘴。”杨广狠狠瞪他一眼,“难道让我大隋在诸胡面前丢脸不成?”

宇文化及只想获取杨广好感:“陛下,为臣父亲年事已高,也许力不从心,末将愿出任司礼总监,管保令万岁满意。”

杨广本已对宇文述、杨约推三阻四很不满,正想给他二人一颜色看看,宇文化及的毛遂自荐正中下怀:“好吧,即命宇文化及全权办理此事。”

宇文述、杨约对视一眼,不觉默然。

宇文化及难得受到杨广赏识,自是十二分地卖力气,完全是揣度着杨广的心思办事。为博杨广欢心,他不惜耗资费时,对杨广的原意添枝加叶,甚至别出心裁,假传圣旨。杨广要求布置武威四门,宇文化及则扩大为全城百姓家家户户悬灯结彩。他手下的兵士如狼似虎,挨户催促,谁若稍有不满,便拳脚相加。一时间,闹得武威全城民怨沸腾。

杨约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深知宇文化及为人很难说话,就是对其父宇文述也不买帐,惟独与杨玄感交谊甚笃,他便找到杨玄感,让其劝说宇文化及应适可而止。杨玄感有自己的算盘,他满口答应杨约,随即来到司礼总监府——武威太守衙门。

宇文化及正在对武威太守大发淫威,马鞭轻轻敲打着太守的脑门:“你是犯傻呀还是活够了?万岁驻跸武威,在此接见各国国王,这是你的造化。以往你想巴结皇上都无从接近,如今有这天赐良机,你竟然要逆圣意行事,岂非要找死吗!”

“宇文大人,下官身为武威太守,一郡之长,民之父母,不能对百姓疾苦视而不见。如今民力不堪重负,若再一意孤行,只恐激发民变。”

“大胆!”宇文化及重重一鞭抽在太守脊背,“你还敢造反不成?”

太守背部火辣辣地痛,望见杨玄感如遇救星:“杨大人来得正好,快规劝一下宇文大人吧。”

宇文化及已先得到消息,明了杨玄感的来意,故而不像以往那样亲热地寒暄,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

杨玄感不露声色,他反问太守:“郡守要我如何规劝宇文大人呢?”

“杨大人,据下官所知,”太守迟疑一下,还是仗胆说出,“万岁谕旨是四门结彩,并未要求武威百姓户户挂彩悬灯。这,这岂不是有违圣意吗?”

杨玄感何尝不知太守所说不差,但他此刻恨不能天下大乱,因而淡然一笑:“太守大人所说固然不错……”他有意停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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