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娘娘见状问:“万岁莫非尚有国事未了?”
“非也。”杨广信口扯谎,“朕要去御书房观书。”
萧娘娘有些情意绵绵:“万岁今日登基大典,龙体劳顿,就在妾妃处歇息半日吧。”
杨广眼望萧娘娘秀色可餐,甚为爱怜,但想起已应承柳笛,又不能不去云妃那里,便狠狠心说:“梓童,先帝一生勤政节俭,朕方为君主,自当打下勤勉根基,养成上进习惯,若陷在脂粉阵中不能自拔,岂不有失天下臣民所望。”
萧娘娘也知杨广嗜好读书,身为皇后,自当做端庄贤淑的表率。她不好过分多情,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杨广走了。
王义作为亲信长随,同杨广一起离开,刘安自然也就上不得台盘了,未免有一种失落感。尽管刘安已被封为大内总管,成为第一号太监,但他明白,自己的地位远不如王义,因为王义是杨广从东宫带来的亲信心腹。王义自小便在杨广身边,相比之下,同杨广的关系自然要略逊一筹。忌妒产生仇隙,刘安眼望杨广与王义边走边谈,怨气堵塞胸膛,禁不住连声冷笑。
萧娘娘感到刘安不正常:“你这是何意?”
刘安欲擒故纵:“娘娘,奴才该死,不知不觉笑出声,有失体统,下次不敢。”
“还想骗过我吗?”萧娘娘正色逼问,“说,为何发笑?”
“娘娘,奴才不敢讲,惟恐万岁怪罪。”
“说,一切自有我做主。”
“那奴才就甘冒欺君之罪了。”刘安把杨广底牌捅出来,“适才来永安宫路上,柳笛拦住万岁撒娇做媚,万岁答应去云妃处同进晚膳,自然是在那里过夜。”
“这个不要脸的贱婢!”萧娘娘的醋坛子被打破了,这是女人最敏感的事,怎不令她气冲牛斗!身为皇后,她又怎能容忍云昭训将新皇帝头一夜霸占。决不能开这个头!萧娘娘想,千里长堤,溃于蚁穴,这口子一开,以后就管束不住了。要给杨广立个规矩,打定主意,气呼呼起身便走。
刘安明知故问:“娘娘,尊驾何往?”
“去找云昭训那贱人算帐。”
“唉呀娘娘,见了万岁,千万莫把奴才交待出去。”
“何消你嘱咐,多嘴,我自有道理。”萧娘娘出宫门,登上了碧纱凤羽安车。
绮春院内好一番忙碌景象,云昭训、柳笛指挥宫女们在突击装宫室。馥郁飘袅的瑞脑香,与盆中的芍药、牡丹花香交汇。醒目处红绸结彩,宫灯下流苏逶逸,新地毡眩人眼目,一切都充满喜庆气氛。而今的绮春院,犹如皇帝大婚的洞房。云妃对于杨广此次临幸是至为看重的,认为这是能否夺宠的关键一步。她与柳笛彼此心照不宣,如今只能合力讨好杨广。要让新皇在绮春院留下最美好的记忆,让天子永远渴念在这里的销魂时刻,如同在君王身上系条无形的绳索,无论万岁爷走至何处都能被这绳索拉回。
“来了!来了!”一宫女如飞跑入报信,她是奉命在宫门瞭望的。
云妃赶紧又在脸上重匀一下脂粉:“快,准备接驾。”
柳笛抢着向云妃鬓边插上一朵花:“娘娘如花似玉,万岁一见管保龙心大悦。”
说着,云妃在前,一行如花云柳阵急趋宫门。八名宫女个个齐整,人人娇艳,加上柳笛,十位美女组成了一幅色彩斑斓、花团锦簇的画图。
云昭训心花怒放步下玉阶,萧娘娘恰好下车进入宫门。云妃立刻一怔,脸上的媚笑登时凝固,说不出的无限尴尬。
萧娘娘冷冷地问:“云妃,如此精心梳妆巧打扮,可是专为迎候我呵?”
“啊,是的。”云妃马上感到不妥,“不,不,贱妾不知娘娘凤驾光临。”
萧娘娘入殿坐定,左顾右盼:“怎么不见万岁,他藏身何处?”
“回娘娘,圣上未曾驾临绮春院。”
“哼!”萧娘娘冷笑几声,“不是柳笛半路拦驾逼万岁临幸吗?”
“奴婢不敢。”柳笛跪倒在地,她斜一眼刘安,不服地申辩,“万岁要去哪里,腿在他自己身上,岂是奴婢所能左右的。刘公公,您睁大眼睛仔细瞧,万岁何曾在此?”
萧娘娘向刘安射去探询的目光:“刘安,这是怎么回事呀?”
刘安附在萧娘娘耳边:“万岁总要装装样子到御书房晃一下,放心,说不准就要到了。”
这里话未落音,宫门外传来王义的喊声:“万岁驾到,云妃娘娘接驾呀。”
杨广兴冲冲跨入绮春院,满心喜悦要与云妃、柳笛欢乐一番,待见萧娘娘为首,云妃在后迎出时,大为意外。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掩饰住内心的惶恐,先后搀萧娘娘、云妃平身,笑容可掬地对萧娘娘说:“梓童这一转身的工夫就到了绮春院,你们姐妹之间,多走动走动也好。”
萧娘娘可是揪住了杨广的小辫子:“万岁不是去御书房用功吗,怎么迷了路?”
“梓童取笑了。”杨广设法自圆其说,“浏览一阵史书,头部甚觉不适,朕便出来散步,信步来到这里。”
“万岁,怕是柳笛使的勾魂术吧?”萧娘娘脸上始终是冷色。
杨广看看刘安,心中暗恨,哪肯承认:“梓童倒会开玩笑。”他感到这场合实在难堪,不如溜之大吉,便又说:“你们姐妹好好亲热一下,朕再去别处走走。”杨广转身,逃命般匆匆离开。
云昭训眼见杨广躲灾似的去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眼神中饱含无奈和幽怨。柳笛则是恨意外露,冷冷地漠视着萧娘娘与刘安。
“你们听着,”萧娘娘决心再训诫一番,“身为后妃者,要先为龙体着想,不可纵欲献媚取宠。万岁在何处宫院过夜,自有我安排。尤其是为奴者,侍候主子也就是了,若再不识进退,小心我敲断她的狗腿。”
云昭训满怀不满,也不敢不应声:“妾妃记下了。”
“起驾。”萧娘娘吩咐一声。
刘安伸手搀扶,云妃装出笑脸率众相送。待凤羽安车走远,云昭训回到殿内,扑倒在床上号啕大哭。
柳笛则恨恨地说:“欺人太甚#旱不定哪天我拚一死,和萧娘娘同归于尽。还有那个刘安,都是他坏的事,我非出这口恶气不可。”
凤羽安车又穿行于花荫树影中,驭车太监请旨:“娘娘,是否回宫?”
刘安不等萧娘娘回答,便提醒道:“娘娘,万岁下个目标是宣华夫人,亦当未雨绸缪才是。”
“去宜春院。”萧娘娘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杨广立下规矩,若不打下好底,日后便不好约束了。
宣华夫人懒散地歪靠在床头,宫女们三番五次问安,她也不作声。文帝去世后,她一直郁郁寡欢,她是个重情义的女子。文帝虽老,但对她有知遇之恩。几年来同床共枕,文帝对她宠爱有加,情深意笃。所以,当她被杨广压在身下曲意承欢时,总是如梗在喉,总觉愧对先皇。每与杨广交欢一次,她都有罪孽加深一分之感。因此,她从内心里不愿杨广来光顾,甚至希望杨广能忘掉她,使她能过个安生日子,以免在心灵的痛苦中煎熬。
萧娘娘突然来到宜春院,宣华夫人甚觉不安。因为自杨广即位后,她二人尚一直未曾谋面。昔日她为文帝妃时,萧妃进宫曾不止一次对她以母妃之礼叩拜。而今自己又为新皇所宠,身为偏妃,自然要大礼参拜正宫国母萧娘娘。前后相比的巨大反差不说,单就女人细腻的内心世界来讲,她实觉无颜见到萧娘娘。同一女儿身,先后被拥入父子二人的怀抱,虽说是君命难违,可作为杨广发妻的萧娘娘,一定把自己看成下贱货,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勾引她丈夫下水。她满怀不安与羞愧去跪迎这位往昔的儿媳、今朝的国母。
萧娘娘话冷如冰:“平身回话。”
宣华低着头不敢正视萧娘娘:“妾妃本欲今晨去娘娘驾前请安,只因身体不适,不敢以带病之身去参凤驾,还望娘娘见谅。”
“生受不起。”萧娘娘依然没好气,“宣华夫人。”
“贱妾在。”
“我要提醒你。”萧娘娘开板就训,“你曾以身服侍先皇,当今万岁血气正盛,你休要装模做样勾引他。”
“娘娘,贱妾怎敢。”宣华分辩,“陪伴圣驾系君命难违,实出无奈,乃不得已而为之。”
“住口。”萧娘娘根本不想听她分争,“奉劝你要珍惜名声,你倒是无所谓了,哪怕让人在背后戳手指头。可万岁初掌乾坤,不能为你背黑锅。”
“娘娘,自先皇去世,妾妃已心如死灰,哪有半春心。心迹难明,只有一死以证。”说着,向殿柱一头撞去。
刘安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夫人不可轻生。”
“好啊,你来这一手!”萧娘娘明白,宣华真要碰死,杨广定然不依,告诫道,“你要以此来陷害我吗?休想,给我老老实实活着,胆敢再寻短见,我定要诛你九族。”
宣华一听几乎昏厥过去:“天哪!我可怎么办?活又活不得,死又死不成。”
宫门外,传来了王义的喊声:“万岁驾到,宣华夫人接驾呀。”
刘安不觉得意地看了萧娘娘一眼,意思是说怎么样,我刘安料事如神吧。
萧娘娘起身出迎,宣华夫人略为整理一下衣裙,跟在萧娘娘身后。
杨广兴冲冲进了宜春院,在院心与萧娘娘当头相遇,脸上泛起复杂的表情。他有些不悦:“想不到又在此与梓童不期而遇。”
“这也算是缘分吧。”萧娘娘并不退缩。
“朕是来看看宣华夫人。”杨广不再掩饰。
“妾妃也是。”萧娘娘一句不让,“我二人同侍万岁,情同姐妹,来叙叙情谊想来无可非议。”
杨广不肯放弃进攻:“宣华满面忧伤,泪痕犹存,该不是梓童造成吧?”
萧娘娘岂肯退让:“据妾妃所知,她是思念先皇而感怀,因为她曾为先皇宠妃。”
“你!”对于萧娘娘当众揭短,杨广确实动怒了,“你太过分了。”
“万岁,妾妃是为您着想,不得不提个醒儿,天下女人甚多,后宫不乏佳丽,何苦非钻牛角尖儿,非做令人难堪的事。何况宣华亦对妾妃剖明心迹,她心念先皇,不愿背后被人指,愿万岁自重。”
“你!”杨广把脚狠狠一跺,转身气呼呼走了。
宣华见状,只有掩面哭泣。
萧娘娘惹恼杨广也觉不妥,但事已至此,也不能服软。听到宣华哭,愈加迁怒于她:“嚎什么!都是你这丧门星,害得皇家不宁,快闭住你的臭嘴。”
宣华只得强忍悲声,硬咽回去。
萧娘娘无心再坐下去,临行对送至院门的宣华再次发出威胁:“你若再敢狐媚皇上,我就剜去你的眼,敲掉你的牙。”
御书房内,杨广的气无处发泄,把案上的书一古脑儿全推落屋地。
王义逐一拾起,放好:“万岁当制怒,气大伤身哪。”
“你都看到了,娘娘她太过分了。”杨广越说越气,“我,我废了她!”
“万岁不可轻言废立,国母乃国本。”王义耐心相劝,“其实,皇后的苦心不难理解,她所做亦确为万岁着想,只是方法欠妥,言词过激。”
“怎么,你也帮她说话?”
“奴才既蒙万岁信任,就当据实相告,不能以假话骗您。后宫之事,应由萧娘娘主政。万岁喜欢到哪院过夜,也该同萧娘娘打个招呼。”
“朕身为天子,此事怎能受制于人?”
“皇家也是夫妻,万岁登基大喜之日,理应与萧娘娘畅叙心曲,琴瑟合鸣。万岁却借口观书,溜到云妃处,怎不令萧娘娘伤心。”王义顿了一下,“恕奴才冒犯,今日之事,实乃万岁亏理。”
杨广不言语了,陷入沉思中。
王义深入再劝:“万岁,看看皇后吧,今夜在永安宫为宜。”
杨广不耐烦地回绝:“朕哪儿也不想去。”
永安宫内,萧娘娘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显得格外烦躁不安。方才行使了皇后权威固然心理上产生了快感,但想起为此开罪了杨广,那一愉悦便烟消云散。她派人哨探过了,杨广仍赌气呆在御书房中。这大热的天,若憋坏了身子如何是好?她心疼了,也担心杨广从此记恨自己。
刘安极善察颜观色:“娘娘,莫如去把万岁接到永安宫来。”
“要接你去。”萧娘娘一时放不下架子。
“此刻奴才见了万岁,还不被骂个狗血喷头。”刘安哪敢去捋虎须。
萧娘娘权衡再三,另派个太监到御书房去请杨广。少时,太监无功而返。萧娘娘又不肯服软,一时也无主意。眼见得落日为远山吞没,黄昏的帷幔披上皇宫。对杨广的关心,使萧娘娘又别出心裁,她命刘安以安车载上梦秋,一直送入御书房。刘安未敢入内,只在门外候信。
梦秋如轻风彩雾般飘到杨广面前,倩笑娇声:“万岁,时当酷暑,不可过于劳累,请到妾妃院中休息,晚膳业已备好。”
杨广揽祝糊腰肢:“你小小年纪,却甚多情,倒敢主动拉朕去临幸。”
“妾妃可没这个胆量,这是萧娘娘的一番美意。”
“是她。”杨广推开梦秋,“你且回宫去吧,朕今晚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御书房过夜。”
“万岁,何苦呕气呢,岂不辜负这一刻千金的良宵。”梦秋再次靠在杨广身上。
杨广再次推开:“莫再纠缠,回宫。”
梦秋见杨广态度僵冷,被闪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默默退出。
这一夜,杨广未能成眠。他哪里看得下书去,心中反复盘算,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吗?也不能随心所欲吗?杨广自成人以来,度过了第一个没有女人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