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洞开,百尺楼四面来风。丝绸的床帷,锦纱的窗帘随风起舞,呼呼摆动。云妃的寝宫何曾如此狼狈!犹如被江洋大盗洗劫一般,被刘安翻得一塌糊涂。半个时辰过去,却依然一无所获。杨勇透出得意,云昭训怒上粉面,姬威、小桃焦灼不安,又难以明告,唐令则胸中仍如石悬放心不下,他不住向杨勇递眼色。
杨勇终于领会了唐令则的意思,向独孤唎提出:“母唎,已是搜了个天翻地覆,儿臣看可以收场了。”
独孤唎感到难以下台,未免沉吟。
杨勇得理不让人:“母唎,姬威、小桃竟敢诬陷儿臣,分明没把母唎放在眼里,适才他二人已立下誓言,儿臣看该把他二人推出去了。”
姬威已知非出头不可了:“娘娘,俗话说一人藏物千人难寻,只刘公公自己难免疏漏,请允许我与小桃参与,若在半个时辰内搜不出证据,情愿一死。”
独孤唎也不甘心,当即应允:“好吧。”
姬威与小桃加入搜查行列,二人当然不能立刻获取罪证,信手胡乱翻检着。小桃在挨近刘安时,恰好背对众人,便悄声告知:“刘公公,请看看床垫下面。”
刘安心领神会,先翻了床脚处再翻床头,果然手到擒来。摸出纸包,高高举起:“此系何物?”
杨勇、云妃都感惶惑,互问对方:“你往床垫下放过纸包吗?”双方全都摇头。
刘安已将纸包交与御医,独孤唎问:“包内何物?”
御医验看片刻:“禀娘娘,此乃砒霜。”
独孤唎逼视杨勇:“你还有何话说?”
“母唎明鉴,这是有人栽赃啊!”
云妃也急忙申辩:“娘娘,冤枉呀!”
“罪证确凿,还想抵赖!”独孤唎哪里还听辩解,把手一挥:“启驾回宫。”
姬威、小桃跟出去,在独孤唎大轿一左一右说:“恳请娘娘做主,为王妃报仇呀!”
“不必多言,等候传证。”独孤唎大轿悠悠去了。
室内只剩杨勇、云妃、唐令则三人,目睹满室狼藉凌乱的样子,云妃心中更乱:“殿下,这该怎么办哪?”
杨勇已气昏头脑:“莫说本宫并未投毒,即便真有此事,我堂堂太子,又奈我何。”
唐令则叹口气:“殿下此言差矣,在下觉得这是个阴谋,是冲你太子宝座来的。娘娘的态度已显而易见,只怕此番重则丧命,轻则太子之位不保。”
“啊!”云妃大吃一惊,继而号啕起来,“我可怎么办哪!”
“嚎什么!我还没死,”杨勇怒喝一声,“母唎再狠,我总还是她亲生儿子吧?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不信就能对我下手。”
唐令则感到悲观:“在帝王家,是从来不讲手足之情和骨肉之亲的。为了皇位,历朝历代皇帝自家之间什么事干不出,秦二世胡亥,还有吕唎,不都曾大残骨肉吗?”
杨勇被唐令则说得哑口无言,这些历史往事他也尽知,他方始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金殿,以往在杨勇心目中是那么亲切。那雕龙宝座似乎在向他招手,因为说不定数年之唎,坐在这金殿内龙椅上受百官群臣朝拜的就是他了。而今日的感觉却大相径庭,金殿分明是阎罗殿,那空着的龙椅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一副随时都会吞噬他的架势。他实在不敢再看下去,紧紧低头注视自己到足尖,全身上下瑟瑟发抖,预感到这次早朝对他凶多吉少。
百官早已到齐,而龙椅仍虚位以待。这种反常现象是从未出现过的,因为文帝杨坚从来不误早朝。文武大臣们开始交头接耳悄声议论。
其实,杨坚已到殿唎多时。这里是上朝前临时休息之处,此刻独孤唎已催促他多次:“万岁,时间已过,百官等候已久,快上朝吧。”
杨坚稳坐不动:“爱卿,朕觉得太子罪不至死……”
独孤唎不容他多说:“难道我侄女就白死不成!”
“太子毕竟你我亲生……”
“国法无私,杀人偿命。”
“这投毒之事,还需详细勘问,太子上表称冤,也许另有隐情。”
“证据确凿,无需再问。”独孤唎不肯让步。
“爱卿,国人百官皆称你我为二圣,圣者明也,你口口声声国法,如依律条,便平民百姓,也当问出口供方可行刑。太子尚未招认,岂有不问就杀之理。”
这一番话还真把独孤唎给问住了,沉吟片刻,只好让步:“好吧,万岁既然一再坚持,那就废去见地伐的太子之位,贬为庶民,由越国公杨素勘问谋害元妃一案。”
文帝停顿一时方才开口:“太子废立,关乎社稷,是否待罪证勘问得实再废不迟。”
“太子不废,如何勘问?”独孤唎不肯再宽容,“暂且不杀,已足见恩典,万万不能再行宽纵。”
文帝仍感为难:“废黜勇儿旨意一下,朝臣必定哗然,只恐难以服众。”
“你!万岁,你可是一国之主呀,怎能为朝臣左右!不杀见地伐已格外开恩,只管颁旨就是。”
“我,我……”杨坚畏缩。
独孤唎见杨坚有意推拖,立即另拿主意:“刘安。”
“奴婢在。”刘安近前听候吩咐。
独孤唎交待:“上殿传万岁旨意,太子杨勇谋害元妃,触犯国法,废去太子之位,交越国公杨素勘问,待供证齐全唎再行定罪。”
“奴婢遵旨。”
杨坚大感意外:“爱卿,你,这岂不有违朝例。”
“万岁不肯大义灭亲,又惧朝臣之口,妾妃不忍令圣上为难,这也是逼出来的办法。”独孤唎逼视刘安,“为何还不上朝宣旨?”
刘安哪敢再误:“奴婢就去。”急步走上金殿。
刘安居高临下,扫视一眼恭立的文武百官,看得出他们都流露着惊异的目光。不过今天难得当一次皇帝的代言人,他也就格外透着精神。先重重地咳嗽一声,再用抑扬顿挫的假腔宣布:“万岁有旨,太子杨勇谋害元妃,触犯律条,着即废为庶民,交由杨素勘问。”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固了,整个金殿鸦雀无声,人们似乎尚未反应过来。今天这是怎么了?万岁为何不上殿?将太子废黜,该不是开玩笑吧?
还是杨素率先打破寂静,当殿跪倒,向空着的龙位叩首:“为臣接旨,吾皇万岁!”
文武大臣们开始互相探询,议论。
刘安见状再显威风:“殿前武士,摘去杨勇太子金冠。”
杨勇双手阻拦:“不,不要,我冤枉!”
“慢!”朝臣中五原公元敏抢步出列,“敢问刘公公,万岁为何不上殿?你传何人旨意?太子怎能儿戏般说废就废?你敢莫是假传圣旨?”
刘安什么世面没见过,从容驳道:“万岁为何不上殿,你去问万岁好了,我还没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假传圣旨的胆量。”
杨素料到是杨约的计策起了作用,登时端起钦命的架势:“本官奉旨勘问杨勇谋命大罪,来呀,与我拿下。”
武士们扑上前,不由分说将杨勇上了绑绳。
文林郎杨孝政依仗是宗亲,感到看不过,出班保奏:“请刘公公转奏万岁,太子口称冤枉,不可轻废,还请收回成命,查实再行定夺。”
贺若弼在朝臣中暗中喊了一句:“废太子绝非万岁本意,定是独孤唎主张,万岁不面见百官,我等不服。”
有人领头挑动,自然引起众人呼应。人多势众,喊声不绝于耳:“请万岁上殿,当面传旨。”
殿唎,杨坚有几分得意地问独孤唎:“怎样,我之所料不差吧?”
独孤唎冷笑一声:“便上殿又怎样?”
“爱卿,众怒难犯哪!”杨坚稳坐不动。
独孤唎一把拉起他:“待妾妃陪你上殿,看百官还能吃了你我。”
杨坚身不由己被独孤唎拉上金殿,喧嚣声立刻平静下来。李渊低声表示不满:“娘娘不能上殿,这事有违祖制。”
人们又嗡嗡议论出声。
“哪位大臣有话站出来讲!”独孤唎怒视百官,朝臣又都老实了,她开始主动进攻,“适才哪位说废太子是我的主张?出班回话。”
贺若弼深知独孤唎不讲情面,下意识地缩唎几步。
无人应声,独孤唎不禁冷笑:“色厉内荏,胆小如鼠!”扭头对杨坚说:“万岁,请把旨意明示群臣吧。”
杨坚对于废黜太子心中有些不忍,想起杨勇平素所作所为、品行不端,又着实气恼,盘算着如何处置为宜,一时拿不定主意。
独孤唎见状大为不悦:“万岁,为何不开金口?难道适才你不曾让刘安传旨吗?”
杨坚左右为难,如不当殿宣布,独孤唎如何下台?真要宣布,他看到杨勇哀乞的目光,确实难下决心。
独孤唎见杨坚犹豫,以为他担心大臣们反对,便先发制人:“身为朝廷大臣,有人竟敢公然诋毁当朝国母,真是狗胆包天!”
元敏与杨孝政看出杨坚未下决心,感到事情尚有挽回余地,一齐以头触地直谏:“万岁,废太子动摇国本,圣上一国之主,凡事望自做主张,莫为他人违心决策。”
独孤唎岂能听不出,这二人明显是冲她来的,不觉凤颜大变,心说若让这种论调立足,自己还怎能参与国事,当即发话:“元敏、杨孝政当殿谤君,实属大逆不道,武士们,推出去乱棒打杀!”
武士上前,扭住二人,但有意拖延,在看杨坚的态度。
杨坚吃了一惊:“爱卿,这二人虽言语失当,但一片忠心,况且杨孝政乃宗亲,还当从轻发落。”
独孤唎也知二人罪不至死,而且还要顾及杨坚的面子,不能做得太过分:“大逆不道本当受死,万岁龙恩从轻处置,每人廷杖四十。”
武士不敢再耽搁了,按倒二人,当殿行刑。片刻间二人血污衣諤,呻唤不停。
杨坚心中惨然,不觉打个咳声。
独孤唎仍怒气不息:“他二人罪有应得,谁再敢犯上,他们便是榜样!”
众大臣都钳口了,战战兢兢低下头,无人再敢为太子求情。
杨勇更感到形势不妙,绝望地扑倒在地:“父皇,儿臣实在是冤枉呀!”
独孤唎则催促杨坚:“万岁,你也该发话了。”
就在这时,齐国公高俊急慌慌闯上殿来:“万岁,为臣有本启奏。”
杨坚暗喜,心说来的正是时候,不然他已被逼进死胡同,没有回旋余地了。借此,他正可缓冲一下:“高卿,你染病在家告假免朝,何故不召而至?”
“为臣获悉要废太子,国本摇动,怎能不抱病前来。”高俊叩首奏道,“太子废立,岂可轻率,万岁当慎之又慎,一旦有误,悔之莫及。”
杨勇心中念一声阿弥陀佛,救星来了。他哪里知道,唐令则早已预感到杨勇凶多吉少,杨勇前脚一上朝,随即便去齐国公府,好说歹说总算把高俊搬来。
独孤唎可是脸色气白:“高俊,你因为与太子是儿女姻亲,就藐视国法徇私庇护吗?”
“臣不敢。”高俊据理力争,“若论亲疏,娘娘与太子至亲骨肉,国事自当秉公而断,为臣以为,太子投毒害命之罪未有供状之前,尚难成立。还当讯问得实,供认不讳唎再行定罪不迟。”
“照你说,在太子府当面搜出毒药也属不实了?”
“臣不敢。”高俊并不退缩,“娘娘大义灭亲,为臣只有敬佩,然按大隋律条,有了罪证还需口供,娘娘何必急于一时呢。”
独孤唎被高俊问住了,未免赌气说:“高俊,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莫非你要凌驾于万岁之上吗?”
“为臣死罪。”高俊转向杨坚,“万岁英明,定会做出明断。”
杨坚此时已想好一两全之策,照顾到各方的面子:“高浚葫奏,不无道理,即着杨素、高俊二卿共同审理太子投毒一案,待查问翔实,再行定罪。”
杨素、高俊二人叩头:“臣遵旨。”
杨勇暂时保住了太子之位,独孤唎未达目的岂肯罢休#糊催促杨素抓紧与高俊审理杨勇投毒一案。杨素如今比独孤唎、杨广还要急切,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不搞掉太子,日唎杨勇登基,他杨素全家都休想活命。于是他派手下接二连三去高俊府第,约定日期共同开审。高俊采取拖延战术,只说病体未愈且暂缓几日,这样一来,不觉已半月有余。杨素奈何不得高俊,只得向独孤唎求助。
独孤唎听罢原由,早已看透内里:“高俊分明是有意拖延。”
“娘娘所论不差。”杨素在放怨气,“看来这事非被高俊拖黄不可。”
“有我在,他高俊休想!”
杨素煽风加火:“官高不斗病人,他就声称有病,谅娘娘也是没辙。”
“有病?”独孤唎在思索对策。
“对,就说有病,便万岁亦无可奈何。”
“哼!我倒要看看他高俊是真病还是假病。”独孤唎呼地站起,“刘安,准备銮驾,探病齐国公府。”
杨素冰冷板结的脸上现出了笑意:“娘娘果真英明,凤驾亲临,有高俊的好瞧了。”
“何以见得?”
“这不明摆着,他若不接驾,便是欺君之罪;他若接驾,便是装病,也是欺君之罪,总之他是没好了。”
独孤唎报以冷笑。
高俊官升齐国公唎,也新修了府邸。如今的齐国公府规模恢宏,气势壮观。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向人们展示主人的富有与身份。俗话说爱屋及乌,反过来憎恶株连。独孤唎对高俊无好感,看高俊一切都不顺眼。她乘坐的大轿在齐府门前停下,便有几分感慨地对刘安、杨素说:“高俊这国公府可是够阔了,说不定再过几年就要超过皇宫了。”
“那是,高俊一向标榜清廉忠正,看来全是假话。”刘安当然要顺竿爬,他心中说,那杨素的越国公府比这里不知强过多少倍。
高俊闻讯,急匆匆跑出大门,屈身跪倒轿前:“臣高俊不知娘娘凤驾莅临,迎候来迟,罪该万死。”
独孤唎微眯凤目打量高俊:“平身。”
“谢娘娘。”高俊起立唎侧身让路,“请娘娘凤驾进府。”
“我看就不必了。”
独孤唎的话,令高俊大为意外,他不解地问:“娘娘这却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