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灯的房内,沉默蔓延着,直到浅浅的月光由窗口照射在两人身上。
海皇看看天色,催促道:“朔弥,你能接受这种致命弱吗?现在已经凌晨了,再下去没有多少时间,要是你愿意,得尽早给我答复。”
朔弥在下决定前,还有一个问题,“除了这个弱,没有别的缺陷?”
“这个嘛!”海皇又提出一个,“不管任何一种变身术都一样,当人体长高、变胖之类的,幻象的外型就可能需要重新施展变身术,稍微调整一下差异,以免出现体型高低不合,导致表情怪异之类的。”
朔弥的脸色为此阴沉起来,“你想用这个来要挟我?”
海皇愣了一下,要挟?
这些话到底哪里要挟了?
恐怕警戒心很重的朔弥,是担心下一次需要变身术时,自己会提出什么要求,才会说出那种话吧?
海皇想通这些,叹口气,无言了,总觉得有种僵持感啊,每次对上朔弥时,身旁的空气就像死气沉沉的水凝滞不动。
“朔弥,这样的你是不行的。”海皇突然开口。
“什么意思?”朔弥瞪了过去。
“什么意思吗?朔弥,你跟泓猊,就是跟我在一起的那个黑猫族美少年很像。
“一开始的防备心,还有冷言嘲弄世人的感觉很像。可是泓猊冷漠归冷漠,却会一本正经的骂我白痴、甩我白眼外加用书扔我,他有一种活力,一种‘因为我在生存,才会厌恶这个世间很多情况’的活力,你却不一样。”
海皇没有修饰用词,想讲什么就说,因为他不想再被压制了。
“我讨厌你,你很阴沉,不光说你个性上的宛若刺猬,和不愿接近别人的阴沉,我说的是你内心里不愿向人类靠近的心思,待在你身边,会有一种连空气都会停止流动的感觉,说真的,没有我跟泓猊相处时的轻松感,倒是有一种被人扼着脖子呼吸困难的感觉。”
这也是海皇从见到朔弥开始,一跟他独处,就会昏昏欲睡、提不起劲的原因,总觉得朔弥的住处像个时间停止流动的牢笼,让人没有精神跟活力,甚至有种被判了千年牢刑般的无能为力感,而海皇想改变这一切。
“朔弥,你不相信人,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想做的事,一定要做,但是我可以保证,不会趁机要挟你。
“真的,你可以永远都不要相信我,可是我……很喜欢你对白羽的那分感情,你大概不会知道,要不是双双那种一旦爱上豁命都无所谓的作风让我放不下你,否则的话,我才不会来这里!”
海皇直到说完,朔弥都没有中途打断,甚至是一脸专注的在听,即使在说到他很阴沉时,有皱起眉头狠狠瞪来一眼,却仍然用心的听完。
感觉反应不错?
海皇松了口气,也许是不再在意能不能让朔弥相信,才能轻松起来,尽力而为、不要勉强,这是他今天面对朔弥学到的东西。
房内的气氛似乎因此改变,朔弥脸上有着迷惘,那是三个人格在交谈、在变化,最后当他脸上恢复平静的吐出一口气之后,海皇看见朔弥笑了,悠悠的、轻轻的,没有凝滞感的笑容,即使很快就收回了。
海皇却心满意足的笑了,感觉做了好事,心情很好。
纵使海皇毫不留情的骂了朔弥,但是朔弥也许就是需要有个人这样说说他,让他知道他不孤单吧?
在这一刻,海皇有个奢望,有没有可能,他们能当上好朋友呢?
“那么,朔弥,你愿意接受我的好意吗?”海皇笑着。
朔弥迟疑了下,“如果你要使用变身术,必须是我们三人之外的模样。”
“三人之外的模样?”海皇还在想哪里有三个人。
朔弥很不满海皇的恍神跟脱线,以高傲不屑的姿态,嚣狂的冷笑着说:“我是主人格,高傲嚣狂的朔弥。”
接着是脸色异样苍白,表情阴沉显示出病态感的“朔弥”,低声嘶哑像呻吟般的说:“次人格是我,名字叫朔,喜欢嘲讽人,是性格尖锐残忍的家伙。”
再来是怯生生的“朔弥”,像个怕生的小动物般,先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嗫嚅的说:“我是最后一个,名字叫做弥,有小孩子气,虽然怯懦,可是受到太多压迫时,我……我会暴走。”
“啊啊啊!”海皇想不到朔弥的自我介绍,是三个人接力般的开口。
朔弥不满的瞪去一眼,“你那什么表情?”
“没……没有。”海皇干咳一声,“那我们就正式来吧!”
“正式?”
“没错,在我决定你的外表前,你要让三个人格不断轮流出来。”
“你好像有亢奋?”朔弥再度迟疑的瞪他。
“没有吧?我只是打铁趁热,怕你万一翻脸说不,就白费我的工夫了。”
“是这样吗?”朔弥紧皱着眉,一脸不信。
“我靠,你能不能等一切都弄完了,再来防备我啊?”海皇终于怒吼。
朔弥阴沉着脸,没有表情的沉默不语。
“拜托,你是够了没有?事到临头,你不要在这时候给我退缩,防备人是要防备到什么地步你才甘心?要不是白羽……你以为我爱来这里吗?”
海皇做最后一次挣扎,“一句话,你要白羽因为你是双双的事,被王者们抓去当人质好宰掉你?还是要你自曝其短,泄露了双双的身分,接着不小心可能牵连到白羽?不管是哪一个,我都不希望发生,那你呢?”
朔弥被骂愣了很久,最后长叹口气,的头,不再多话。
“好,现在给我乖乖听话!”海皇坐到桌前,开始发号施令。
就为了不要牵连白羽,朔弥乖乖的任由海皇吆喝着不断让三个人格分别出现,甚至在海皇一次次试着模拟失败的情况下,连种族技都被迫出手。
拜此所赐,海皇亲眼目睹了双双的种族技,拷贝。
在古书封神榜中,老子有个绝招叫“一气化三清”,可以进行“实体分身”,而朔弥是使用“拷贝”,另外制造了两个“自己”,也直到这时候,海皇看着三个朔弥互动极有默契的吵架、斗嘴,才真正掌握到了“朔弥的生气”。
也许平时朔弥把三个人格的对话局限在心里,所以这分生气一直被压抑着,没有让人看见,也在海皇拜见之后,终于提出了构想。
一个豪迈一,有生气,眉宇间像会闪闪发光的阳光少年,不再苍白的肤色,有一麦芽色的感觉,也不再穿着黑色西装,改成了天空般轻蓝色的东方味唐装。
服贴的黑发让它跳脱般的稍稍蓬松起来,在额前刻意留下几撮浏海,配上尖尖的耳朵跟指甲,变动的部分不多,可是给人的感觉差很多。
当海皇用水镜将想象中的朔弥模样刻划出来,他看见了三个朔弥瞠目结舌的模样,似乎他们没有想过有一天在旁人眼中,自己会是这样子的。
如果说原本的朔弥是影,那海皇创造出来的这个外表叫光,对于像“光”的新外表,三个朔弥对视很久,满意的笑了。
能笑就好,海皇趁着这瞬间,发动了人鱼之歌。
有些时候,有没有想过?
想这样直接消失在时代潮流,不被记起、不被设计。
任天下之大、人物之多,就我一个消失在人前幕后。
我要剥夺、我要取走,那一切关于我的所有。
我要改写、我要变更,跟我有关的一切。
没有人能反驳、没有人能逃走。
因为人鱼的抹消之歌,就是这么残忍的掠夺。
这首阳帝的“人鱼抹消”,是专门用来处理不该被记住的记忆。
当海皇唱着这首歌,就代表朔弥接下来的行动都会受到操控,虽然这么做,朔弥一定会生气,会疑心自己对他私下做了不好的暗示或催眠。
但是,海皇没有勇气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人鱼,即使会毁了这唯一一次能让朔弥真心视自己为友的机会,他……也只能承受。
如果海皇残忍一,该唱的是苍生的“人鱼吞噬”,那首歌就是真的改写对方记忆,让对方成为自己傀儡的人鱼之歌,偏偏他最后选的依然是“人鱼抹消”。
天真是人鱼的宿命,即使这么做得到的是别人的不谅解跟厌恶。
海皇叹口气,趁着朔弥受自己操纵的时候,使用人鱼之歌,将朔弥的模样变更好,等三个人都处理好,那个阳光到有刺目的朔弥,真实的出现在海皇的眼前,还是三个呢!
海皇望着三个这样的朔弥,悄悄探出手……
如果可以,海皇想借机让朔弥成为自己的朋友,却下不了决心操纵朔弥的记忆,因为自己渴求的是对方的真心,人鱼就是这种天真到近乎愚蠢的生物吧?
海皇苦笑着捏上朔弥跟朔的脸,倒是放了小孩子气的弥一马,最后弥是被两个分身脸上的刺痛给叫回神。
“好痛。”弥没被捏,却也感觉到痛的大叫。
“来欣赏一下你们的新外表吧!”海皇将水镜摆在三人的面前。
只是朔弥三人望着水镜中变化过的外貌,却没有高兴的表情。
“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朔弥、朔跟弥的表情同样忿怒。
通常没有人能催眠双双,因为双双有三个人格,随时可以暂时取代被催眠的那一个,偏偏他们试着想信任海皇,于是分身出来,想不到被他趁机全部催眠。
海皇早就预想到他们的忿怒,却不后悔的试图解释,“朔弥,我发动变身术时是完全没有抵抗力,我只是在保护自己。”
“真的吗?你不是想趁机催眠我们去做什么事吗?”
三个朔弥异口同声,甚至在暴怒中,一致朝海皇飞扑过来。
海皇连着唱了“人鱼抹消”以及变身需要的人鱼之歌,身上的能量残留不多,又是整晚没睡的做这种费力气的工作,他累的闪避不开。
当朔弥的手掐上海皇的脖子,当朔跟弥分别压住海皇的手跟脚……
海皇呼吸渐促,感觉好痛苦,但是更痛苦的是自己为什么下不了决心?
“你——背叛了我的信任。”海皇挣扎着。
海皇的确是信任朔弥这个人,才会玩命似的使用“人鱼抹消”而不是“人鱼吞噬”,可是朔弥为什么不试着相信自己不会做伤害他的事?
也许,是因为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吧?
“可是我还不能死,我还有一堆等着要做的事!”
海皇没有放弃的不断奋力挣扎,可是朔弥在喉间掐紧的手没有放松过,连同手、脚上被另外两个朔弥压制的力量也没有半放松。
最后,海皇痛苦的闭上眼,随着氧气的缺乏,渐渐陷入昏厥。
这一次,可能没有机会醒来了,后悔吗?
坦白说,海皇不知道……
“不会后悔比较好,即使连命都玩掉了,甘愿就好。”
很突兀的爽朗嗓音,充满英气的女声,声音里没有刻意装出的娇媚,可是听起来语调上有一柔。
海皇眨眨眼,才在想自己死了没有,就听见年的温厚嗓音。
“不提这个笨小鬼干的傻事了,倒是你,没想到你还待在那诺雷,我以为你早离开了,毕竟,当初的那些人一个都不在了,连东方一族的几个小家伙们也很少回来,你却痴痴的在这里等着,有意义吗?”
“意义这种东西不是人类应该去想的,就像笨到极的第五只人鱼一样,如果问他连命都豁上了,却什么都没得到,这样有意义吗?他肯定也答不出来,倒是你,年……你还要躲多久,都几百年过去了,他已经再也忍受不了。”
爽朗嗓音似乎认识年很久,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被她这么一说,年的温厚嗓音里充满不屑,“他找我,我就得见他吗?他当年那么做,就失去了见我的资格。”
“资格啊,这句话有伤人喔!”爽朗嗓音语末笑了一下。
不是冷笑,也不是不屑的低笑,是阳光的那种玩味笑意,让人无法生气。
海皇听到这里忍不住张开眼,这才发现眼前一片白茫茫。
不止是海皇头、四周都是白布,连身体下也是,一时间他还以为自己断了气,准备被收殓或是送到解剖台、餐桌上了。
真没想到,这次运气不错啊,没死就好。
海皇松口气。
有年在的话,不会死才是正常的吧?这次到底是被救的第几次了?
海皇才想叹气,又听见白布外传来话声,连忙继续偷听。
就听年的温厚嗓音轻叹道:“不提扫兴的事,这一次是多少年没见了?”
“多少年啊?唉,六十年有了吧?”
“如果是每六十年才见一次,频率跟人鱼出生的年数真吻合。”年感叹的又叹口气,才惊讶的道:“原来你也快三百岁了。”
“是啊,当初年救了我,一手把我带大的时候,可想不到我能活这么久吧?”爽朗声音高兴的说着,然后,像是转身的布料磨擦声响起,刷的再一声,她拉开了遮住病床的白色帘子。
在海皇眼前,入目所见的,是一个穿着古老宫装的明艳少女,巧笑倩兮的神态中,是爽朗自在的中性化气质,即使她的衣服是古典而庄重的,她本人却充满了另一种洒脱飘逸的味道。
“小鬼,你醒了?”最先开口的是年,他侧过身看向海皇。
海皇偷听被发现,一时想不到话说的坐起身呆笑了下。
接着,是久违的重拳,海皇丝毫没有躲闪的机会,右眼又是一疼,磅的一拳将他击倒在床上,痛到他忍不住叫疼。
年无力的垮下肩,“你还知道疼?居然敢做这么危险的事,真是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