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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二 张福娘一心贞守 朱天锡万里符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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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床而宿;若张氏女子再娶将来,分明是油锅内添上一把柴了。还只是立意回了

他,不带去罢。只可惜他已将分娩,是男是女,这是我朱家之后,舍不得撇他。”

景先道:“儿子媳妇,多是青年,只要儿子调理得身体好了,那怕少了孙子?趁

着张家女子尚未分娩,黑白未分,还好辞得他。他若不日之间产下一子,到不好

撇他了。而今只把途间不便生产去说,十分说不倒时,权约他日后来相接便是。”

计议已定,当下力辞了张福娘,离了成都,归还苏州去了。

张福娘因朱家不肯带去,在家中哭了几场,他心里一意守着腹中消息。朱家

去得四十日后,生下一子,因道少不得要归朱家,只当权寄在四川,小名唤做寄

儿。福娘既生得有儿子,就甘贫守节,誓不嫁人。随你父母乡里,百般说谕,并

不改心。只绩纺补纫,资给度日,守那寄儿长成。寄儿生得眉目疏秀,不同凡儿。

与里巷同伴一般的孩童戏耍,他每每做了众童的头,自称是官人,把众童呼来喝

去,俨然让他居尊的模样。到了七八岁,张福娘送他上学从师,所习诗书,一览

成诵。福娘一发把做了大指望,坚心守去,也不管朱家日后来认不认的事了。

且不说富娘苦守教子。那朱家自回苏州,与川中相隔万里,彼此杳不闻知。

过了两年是庚子岁,公子朱逊病不得痊,呜呼哀哉。范氏虽做了四年夫妻,到有

两年不同房,寸男尺女皆无。朱景先又只生得这个公子,并无以下小男小女,一

死只当绝了后代了。有诗为证:不孝有三无后大,谁料儿亡竟绝孙?早知今日凄

凉景,何故当时忽妾妊!朱景先虽然仕宦荣贵,却是上奉老母,下抚寡媳,膝下

并无儿孙,光景孤单,悲苦无聊,再无开眉欢笑之日。直至乙巳年,景先母太夫

人又丧,景先心事,一发只有痛伤。此时连前日儿子带妊还妾之事,尽多如隔了

一世的,那里还记得影响起来?

又道是无巧不成话,四川后任茶马王渥少卿,闻知朱景先丁了母优,因是他

交手的前任官,多有首尾的,特差人赍了赙仪奠帛,前来致吊,你道来的是甚么

人?正是那年朱公子托他讨张福娘的旧役健步胡鸿。他随着本处一个巡简邹圭到

苏州公干的便船,来至朱家。送礼已毕,朱景先问他川中旧事,是件备陈。朱景

先是个无情无绪之人,见了手下旧使役的,偏喜是长是短的婆儿气,消遣闷怀。

那胡鸿住在朱家了几时,讲了好些闲说话,也看见朱景先家里事体光景在心,便

问家人道:“可惜大爷青年短寿,今不曾生得有公子,还与他立个继嗣么?”家

人道:“立是少不得立他一个,总是别人家的肉,那里煨得热?所以老爷还不曾

提起。”胡鸿道:“假如大爷留得一股真骨血在世上,老爷喜欢么?”家人道:

“可知道喜欢,却那里讨得出?”胡鸿道:“有是有些缘故在那里,只不知老爷

意思怎么样。”家人见说得蹊跷,便问道:“你说的话那里起?”胡鸿道:“你

每岂忘记了大爷在成都曾娶过妾么?”家人道:“娶是娶过,后来因娶大娘子,

还了他娘家了。”胡鸿道:“而今他生得有儿子。”家人道:“他别嫁了丈夫,

就生得有儿子,与我家有甚相干?”胡鸿道:“冤屈!冤屈!他那曾嫁人?还是

你家带去的种哩!家人道:“我每不敢信你这话。对老爷说了,你自说去!”

家人把胡鸿之言,一一来禀朱景先。朱景先却记起那年离任之日,张家女子

将次分娩,再三要同到苏州之事,明知有遗腹在彼地。见说是生了儿子,且惊且

喜,急唤胡鸿来问他的信。胡鸿道:“小人不知老爷主意怎么样,小人不敢乱讲

出来。”朱景先道:“你只说前日与大爷做妾的那个女子,而今怎么样了就是!”

胡鸿道:“不敢瞒老爷说,当日大爷娶那女子,即是小人在里头做事的,所以备

知端的。大爷遣他出去之时,元是有娠,后来老爷离任得四十多日,即产下一个

公子了。”景先道:“而今见在那里?”胡鸿道:“这个公子,生得好不清秀伶

俐,极会读书。而今在娘身边,母子相守,在那里过日。”景先道:“难道这女

子还不嫁人?”胡鸿道:“说这女子也可怜,他缝衣补裳,趁钱度日,养那儿子,

供给读书,不肯嫁人。父母多曾劝他,乡里也有想他的,连小人也巴不得他有这

日,在里头再嫌两数银子。怎当得心坚如铁,再说不入。后来看见儿子会读了书,

一发把这条门路绝了。”景先道:“若果然如此,我朱氏一脉可以不绝,莫大之

喜了。只是你的说话可信么?”胡鸿道:“小人是老爷旧役,从来老实,不会说

谎。况此女是小人的首尾,小人怎得有差?”景先道:“虽然如此,我嗣续大事

非同小可。今路隔万里,未知虚实。你一介小人,岂可因你一言,造次举动得?”

胡鸿道:“老爷信不得小人一个的言语,小人附舟来的是巡简邹圭,他也是老爷

的旧吏。老爷问他,他备知端的。”朱景先见说话有来因,巴不得得知一个详细,

即差家人请那邹巡简来。

邹巡简见是旧时本官相召,不敢迟慢。忙写了禀帖,来见朱景先。朱景先问

他蜀中之事,他把张福娘守贞教子,与那儿子聪明俊秀不比寻常的话,说了一遍,

与胡鸿所说,分毫不差。景先喜得打跌,进去与夫人及媳妇范氏备言其故,合家

惊喜道:“若得如此,绝处逢生,祖宗之大庆也!”景先分付备治酒饭,管待邹

巡简,与邹巡简商量川中接他母子来苏州说话。邹巡简道:“此路迢遥,况一个

女人,一个孩子,跋涉艰难,非有大力,不能周全得直到这里。小官如今公事已

完,早晚回蜀。恩主除非乘此便,致书那边当道,支持一路舟车之费,小官自当

效犬马之力,着落他母子起身,一径到府上,方可无误。”景先道:“足下所言,

实是老成之见。下官如今写两封书,一封写与制置使留尚书,一封即写与茶马王

少卿,托他周置一应路上事体,保全途中母子无虞。至于两人在那里收拾起身之

事,全仗足下与胡鸿照管停当,下官感激不尽,当有后报。”邹巡简道:“此正

小官与胡鸿报答恩主之日,敢不随便尽心、曲护小公子到府?恩主作速写起书来,

小官早晚即行也。”朱景先遂一面写起书来,书云:“铨不禄,母亡子夭,目前

无孙。前发蜀时,有成都女子张氏为儿妾,怀娠留彼。今据旧胥巡简邹圭及旧役

胡鸿俱言,业已获雄,今计八龄矣。遗孽万里,实系寒宗如线。欲致其还吴,而

伶仃母子,跋涉非易。敢祈鼎力覆庇,使舟车无虞,非但骨肉得以会合,实令祖

宗藉以绵延,感激非可名喻也。铨白。”一样发书二封,附与邹巡简将去,就便

赏了胡鸿,致谢王少卿相吊之礼,各厚赠盘费,千叮万嘱,两人受托而去。朱景

先道是既有上司主张,又有旧役帮衬,必是停当得来的,合家日夜只望好音不题。

且说邹巡简与胡鸿回去,到了川中,邹巡简将留尚书的书去至府中递过。胡

鸿也回复了王少卿的差使,就递了旧茶马朱景先谢帖,并书一封。王少卿遂问胡

鸿这书内的详细,胡鸿一一说了。王少卿留在心上,就分付胡鸿道:“你先去他

家通此消息,教母子收拾打叠停当了,来禀着我。我早晚乘便周置他起身就路便

是。”胡鸿领旨,竟到张家见了福娘,备述身被差遣、直到苏州朱家作吊太夫人

的事。福娘忙问:“朱公子及合家安否?”胡鸿道:“公子已故了五六年了。”

张福娘大哭一场,又问公子身后事体。胡鸿道:“公子无嗣,朱爷终日烦恼,偶

然说起娘子这边有了儿子,娘子教他读书,苦守不嫁。朱爷不信,遂问得邹巡简

之言相同,十分欢喜。有两封书,托这边留制使与王少卿,要他每设法护送着娘

子与小官人到苏州。我方才见过少卿了,少卿叫我先来通知你母子,早晚有便,

就要请你们动身也。”张福娘前番要跟回苏州,是他本心。因不得自由,只得强

留在彼,又不肯嫁人,如此苦守。今见朱家要来接他,正是叶落归根事务,心下

岂不自喜?一面谢了胡鸿报信,一面对儿子说了,打东归,只看王少卿发付。

王少卿因会着留制使,同提起朱景先托致遗孙之事,一齐道:“这是完全人家骨

肉的美事,我辈当力任之。”适有蜀中进士冯震武要到临安,有舟东下,其路必

经苏州。且舟中宽厂,尽可附人。王少卿知得,报与留制使,各发柬与冯进士说

了。如此两位大头脑去说那些小附舟之事,你道敢不依从么?冯进士分付了船户,

将好舱口分别得内外的,收拾洁净,专等朱家家小下船。留制使与王少卿各赠路

费、茶果银两,即着邹巡简、胡鸿两人赍发张福娘母子动身,复着胡鸿防送到苏

州。张福娘随别了自家家里,同了八岁儿子寄儿,上在张进士船上。张进士晓得

是缙绅家属,又是制使茶马使所托,加意照管,自不必说。一路进发,尚未得到。

这边朱景先家里,日日盼望消息,真同大旱望雨。一日,遇着朝廷南郊礼成,

大赍恩典,侍从官员当荫一子,无子即孙。朱景先待报有子孙来,目前实是没有;

待说没有来,已着人四川勾当去了,虽是未到,不是无指望的。难道虚了恩典不

成?心里计较道:“宁可先报了名字去,他日可把人来补荫。”主意已定,只要

取下一个名字就好填了。想一想道:“还是取一个甚么名字好?”有恩须赁子和

孙,争奈庭前未有人!万里已迎遗腹孽,先将名讳报金门。朱景先辗转了一夜,

未得佳名。次早心下猛然道:“蜀中张氏之子,果收拾回来,此乃数年绝望之后

从天降下来的,岂非天赐?《诗》云:‘天赐公纯古段。’取名天赐,既含蓄天

幸得来的意思,又觉字义古雅,甚妙,甚妙!”遂把“有孙朱天赐”填在册子上,

报到仪部去,准了恩荫,只等蜀中人来补。

不多几时,忽然胡鸿复来叩见,将了留尚书、王少卿两封回书来禀道:“事

已停当,两位爷给发盘缠,张小娘子与小公子多在冯进士船上附来,已到河下了。”

朱景先大喜,正要着人出迎,只见冯进士先将帖来进拜。景先接见冯进士,诉出

留、王二大人相托,顺带令孙母子在船上来,幸得安稳,已到府前说话。朱景先

称谢不尽,答拜了冯进士,就接取张福娘母子上来。张福娘领了儿子寄儿,见了

翁姑与范氏大娘,感起了旧事,全家哭做了一团。又教寄儿逐位拜见过,又合家

欢喜。朱景先问张福娘道:“孙儿可叫得甚么名字?”福娘道:“乳名叫寄儿,

两年之前,送入学堂从师,那先生取名天锡。”朱景先大惊道:“我因仪部索取

恩荫之名,你每未来到,想了一夜,才取这两个字,预先填在册子上送去,岂知

你每万里之外,两年之前,已取下这两个字作名了?可见天数有定若此,真为奇

怪之事!”合家叹异。那朱景先忽然得孙,直在四川去认将来,已此是新闻了;

又两处取名适然相同,走进门来,只消补荫,更为可骇。传将开去,遂为奇谈。

后来朱天锡袭了恩荫,官位大显,张福娘亦受封章。这是他守贞教子之报。有诗

为证:娶妾先妻亦偶然,岂知弃妾更心坚。归来万里由前定,善念阴中必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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