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将气息运在腰背,双腿与肩部暗中运力,脖颈处也绷紧了。我也不知道你这是要来拿东西还是要走。”柳儿确实不知道,她是在说实话,她是想借着说话放松自己,可是对家那摄人的压力让她不由自主地说出实话来。
柳儿说的都是实话,说的也都是实情,因为那黑胖子的意图确实是矛盾,他暗中运力是将自己调整到攻退自如的状态。
此时那黑胖子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他心里已经几乎崩溃,他无法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对手,但他已经知道这对手是可怕的,极其可怕的。
从一开始与这姑娘对峙,他就没听出这姑娘的呼吸声,而从她身上隐隐散发出的独特气相,却给他的心理上造成无形的压力,让他多少产生了些不自信。自己引以为豪的一招“明帆暗锚”,可就连左拳手指没控制好发出的一声骨节声都没逃过对方的觉察。
可怕还不止于此,自己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暗中运气运力的过程,她都能历历道来。她明明具备超人的功力,但对自己同伴被袭却没有表示出一反应,依旧保持自己初始的状态。这种真正高手才具备的,可以舍弃一切的心肠和忘却一切的定力,自己与之相比差得太多了。
现在应该怎么办?黑胖子的心里非常清楚,最高明的一招就是走,可是对方会这样轻易就让自己走吗?
柳儿知道,在面前这样一个高手的攻击范围下,自己没有逃过的可能,因为对方速度太快了,就算自己跃入湖中,这高手都可以在她跃入的过程中击到自己。于是她索性放弃了,她希望自己的放弃可以让高手在拿到玉盒以后快速离开,从而放弃对船上的自家人继续追杀。她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等待高手一击的到来,等待毁灭生命的一击到来。
闭上眼睛,三觉变得更加敏锐。她听到船只推开水波的声音,她嗅到杀气在渐渐地隐伏,她感觉到身上的压力在远去。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只大鱼船已经成了水雾中的一个影子。
黑胖高手的心理随着柳儿闭上的眼睛而彻底崩溃,这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碰到一个对他如此不屑如此藐视的对手。虽然他也极度的愤怒,但恐惧的分量压过了愤怒。高手不止是身手的高明,在江湖上身手高明保不住几天的命。高手更重要的是要会审时度势,并且适时顺势,这样,江湖才走得久远。
于是他背着的双手只勾了一下右手食指,船后有人理会了,把这大渔船缓缓驶走,消失在太湖夜间的水雾中。
芦苇丛里钻出的那只小船却还在那里,一动没动,就像在它船头倒下的秃老头一样一动不动,不知是在等待着些什么。
“给我!”这声音是熟悉的,这腔调是陌生的。柳儿没有回头,虽然那声音有些含糊,虽然那声音有些中气不足,但她还是能辨别得非常清楚。是那个人,是那个发出第二声唿哨的人。
“为什么?”柳儿还是问了,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这样的问话有些多余,但还是忍不住。
“我也没法子,我有家小在别人手里,我也图个子孙后代富贵兴旺。”
“你肯定你想得到的都在这盒子里?”柳儿继续问道,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今天用北腔官话说话特别有气势,自己总有一种凌驾于别人之上的感觉。
“我不知道,但拿了那盒子回去,我至少有个交待,这将近二十年的工夫也算没白花。就算没富贵发达,家小也可以得个平安。”
“那你就拿去吧。”柳儿对这样一件拼命夺来的宝物真就没一吝啬?
“不要!”这声音是从船舱里传出来的。声音是柳儿最熟悉的,也是她出园子后一直期盼听到的,于是急切地扭转身子。真是自家阿爹,一直昏迷着的鲁承宗。
离鲁承宗不远虚弱地站着受伤的鲁联,他听到鲁承宗的喊叫后,忽然发现了什么一样,往鲁承宗那里扑过去。
一把七寸长的弯柄小刀闪着蓝幽幽的光,刀尖抵在鲁承宗的脖子上,已经刺出些许血来,刀柄在鲁联的手中。
“我知道你一直醒着,你的几招我二十年前就摸得清清楚楚。”鲁联张合着他满是鲜血的嘴巴,恶狠狠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我倒是才将你摸清楚,但也不晚。”鲁承宗面对刀尖很是镇定。
“你解了我回头绳的时候,有没有确定我是谁?”鲁联问道。
“那时都还是推断和猜测,但我基本已经可以肯定我的推断和猜测了。事实也证明我是正确的。”鲁承宗说这话的语气很得意。
“我好像没做漏什么,你就凭我一身水靠就能确定?”鲁联还是心有不甘,他一定要问出个缘由,这就好像一件作品被别人指出有致命的缺陷,是无论如何都要刨根问底的,而他的作品就是“鲁联”这个身份。
鲁承宗的嘴角挂出一丝微笑:“你怎么都想不到,我在炸鬼嚎的坎面中遇到了一个老熟人,杭州的风水大师定无疑。二十年前就是他带我去巡抚宅中救了你。是他让我想到了很多。为什么我家刚盗回来那副画,当晚就又有人来抢夺,他们是如何知道我们家地位置的?他们又是如何顺利地解了护家的坎子的?你过来救援为什么没拿刀,而是拿的你并不习惯的斧子?这对于一个老刀客是不应该出现的疏忽。进这园子后,你领头直奔池塘边的观明阁,显然你是知道那里有什么,而且在我们后面出现变故时,你根本连头都没回。”
鲁承宗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在观明阁,你走过栏,入室上楼,根本没一戒心,说明这些地方有没有坎面你都知道,肯定在这之前有人踏过,并给了你消息,比如说定无疑这些人。江湖上传言,鲁家在江南动得厉害,我以前还很纳闷,现在知道了,是把你们这帮子人误会成我家了。你那身水靠只是提醒我你是定海人,会水,但是你系回头绳的拴缆扣却让我忽然醒悟了,你一直都打反穿绳,说明这行船常用的扣你早就会打,已经习惯反穿改不过来了,你跟我学系扣的时候一直在装不会。”
鲁天柳忽然插话了:“我在船头玩玉盒的时候,你一直在偷偷地看着。”
“我也在偷看。”鲁承宗又接上了话头。“当你认为宝物已是囊中之物,便肆无忌惮地与伙伴吹唿哨发暗号,这辰光,我终于可以确认我推断的一切都是事实了。”
“五候用拼命一招的时候,你喊当心,不是关心五候,而是在提醒自己同伴。”柳儿又插了一句。
插话的不止柳儿,船尾的五候挣扎着坐了起来,呐呐地问了一句:“师父,那你让我独自去关那个冷坛子,是不是把我当探杆了?”
“其实他收你就是为了好掩饰自己,分散大家的注意力,所以他放着许多灵巧聪明的孩子不收,而偏偏选中你。”鲁承宗帮鲁联回答了五候的问题。
“哈哈、哈哈”鲁联的笑声中缺少真正想笑的成分,所以他可以嘎然收住。“佩服,有时候真的不能小看你们这帮子工匠,手艺人的心还是很细的。但是现在还是将玉盒给我,这样的好东西在你们这帮工匠手中会很浪费。柳丫头,拿它给你爹换条命还是值当的。”
“这样的交换还不是很公道,再加两个问题,你要说了,我肯定给你。”柳儿还是有许多事情没明白,她很难抑止自己的好奇心。
“说。”
“谁派你来我家,为什么?”
“原来的浙江巡抚张曾杨,是因为他家祖上传下一个得宝得天下的秘密。听说他本姓杨,后改随母姓,不知是为什么,大概是要掩饰什么吧。”
“他祖上是什么能人?”柳儿继续问道。
“好像是辅佐过明朝建文帝的吴王教授杨应能。”
“哦!”“哦!”柳儿和鲁承宗都明白了,也只有这样一个做过朱家皇帝老师的人才有机会看到朱家留下的什么秘文典籍,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有能力悟出秘文典籍中暗藏的奥妙。
“那条大船为什么走了?”柳儿趁鲁联还没有不耐烦,又问了个问题。
“不知道,那船和我们不是一路,也许是朱家的援手。”
“那难怪你会抢在我前面护住,原来是怕盒子被其他人抢走。”鲁天柳终于明白恶狼为什么会有保护绵羊的冲动。
鲁联听完鲁天柳的话,好像意识到什么,马上嘶哑着嗓子叫到:“快把盒子给我了。”
“不要!……”鲁承宗斩钉截铁地喝叫一声。当即,他脖颈处的刀尖刺得更深了,疼痛和刀尖上的压力已经让他没能力说出后面的话。
“住手!给你!”柳儿看到刺深的刀尖,也立即做出了反应。她左手一扬扔出了玉盒。